戏说与正史,明末京师奇案

大明王朝,国祚拢共二百七十六年。如果说,明神宗朱翊钧的晚期开始走下坡儿路,那么从明熹宗朱由校荣登大宝开始,大明王朝正式乱成一锅粥,天灾人祸,东征西讨,可算得上病入膏肓了。尤其天启六年这个节点,发生了几件影响历史走势的事儿。正月,爆发“宁远之战”,努尔哈赤伤重不治身亡;二月,“苏州民变”;五月,北京发生“王恭厂大爆炸”;六月,山西多地发生地震;同月,《三朝要典》修成,魏忠贤的权力与威望达到顶峰;七月,江苏多地发生风灾、水灾;八月,陕西流民起义;九月,皇太极继承汗位,加速封建化改革,始与大明争天下。今儿我想聊的,就是发生在天启六年五月的“王恭厂大爆炸”。为什么说这件事儿呢,其实也简单,因为这事儿就发生在我家马路对过儿,而且吧,这事儿在时人们的笔下,就已经有很多脱离了科学发展观,再加上后人的不断演义,真是越来越邪乎儿了。那我今儿就把这事儿前后的经过,还有各种记载都描述一下儿,争取做到真实还原这一历史事件。天启六年五月丁未日(年5月30日),天边刚刚泛起了鱼肚儿白,北城的人们睡眼惺忪得从被窝儿里爬起来,穿好衣服,急急忙忙地按照约定的时间,赶往北安门附近的火神庙(敕建火德真君庙,俗称什刹海火神庙)祭拜,正在此时(应该有醒木一声儿响),庙中突然一颗大火球飞出,是直奔京城西南而去啊······什刹海火神庙当然了,从古至今,凑热闹,一直是老百姓喜闻乐见的一项活动,前门附近的居民,也都从家中走上大街,想一睹这亘古未有的奇景。忽然,有人发现前门城楼上,有星星点点的亮光,很微弱,慢慢儿地,一点儿一点儿地,亮光变得越来越耀眼,而光点也越来越大。终于,人们发现,原来是千万只萤火虫聚集在了一起,而且越来越多,渐渐的,这就不是一个光点了,变成了车轮的模样儿。正在大家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的时候儿,“车轮”滚动起来了,也向着京城西南碾压而去。正阳门单单这两处儿异象,就足以让当时的人们和作为后人的我们瞠目结舌,谁曾想,在海岱门附近的火神庙发生了更神奇的事儿。火神庙的庙祝正在点燃各处香火,猛然间,发现火神在动!这可不得了,他赶紧走到火神眼么前儿,说:借我借我一双慧眼吧,让我把······好了,得到一双慧眼后,庙祝终于看得清清楚楚,火神何止在动啊,这已经有一只脚已经踩在大殿上了!他赶紧跑上前去叩头,对火神说到:“火神老爷,现时外面儿干旱无雨,您可千万别出去祸祸了。”过了好一会子,火神爷还没有答话,庙祝便抬起头来,这一抬头儿不要紧,差点儿吓得他尿了裤子。原来火神爷已经下殿走到墙根儿了,庙祝急忙三步并作两步,跪在火神爷脚下,哀哭着抱住一条腿。正这个时候儿,火神爷开口了,对庙祝意味深长地说,“火神爷生活里不只有眼前的香火,还有诗和远方”,话毕,只见火神爷虎躯一震,纵身一跃,飞出墙外,直奔九霄云上。花市火神庙时间来到了辰时二刻,京城中这非同小可的三种异象,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百姓们都在窃窃私语,交头接耳,都在讨论一个问题,这异象,到底是吉兆还是凶兆呢?最后大家得出一个鉴别方法,咱扔鞋吧,哦不对,是找个明白人问问吧。恰巧儿,这会儿打南边儿来了一位白胡子老头儿,手里拄着一根儿泵白的白拐棒棍儿,打东城地界儿路过,边走边对在场的人说到,“快去,快去”。这老头儿好似世外仙人一般,说完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下儿百姓们就更不明白了,“那到底是吉兆啊,还是凶兆啊?快去?快去哪儿啊?”。别着急,过不了多久,京城的老百姓们就会得到答案了。天启六年五月丁未日巳刻(年5月30日9时),忽闻一阵嘶吼声,从京城东北方渐渐传至东南角,卷起无数尘土,高如围墙,房屋都跟着颤动。随之而来的就是一声震天响,天崩地裂,昏黑如夜。有二十多棵粗壮大树,被连根拔起,而平地则出现了几个大坑,足足有十几米深,又是烟云直上,火光冲天,形状酷似灵芝。如果把灵芝转化为现在的说法儿,那就是,蘑菇云。亦如灵芝据记载,灾难发生之时,整个儿四九城是天塌地陷,西南部方圆十几里,尽为齑粉。那么此时,老百姓的遭遇又是如何呢?听我一一道来。且说粤西会馆路口儿,有三十多名师生,在震响过后,踪迹皆无,而在承恩寺街,有一顶女轿,震后只见打坏的轿子横在街中,女人与轿夫也是没了影儿。有同样遭遇的,还有此时正要去拜见朋友的新任宣府总兵,及他的七名属下,外加一匹据说是重金所买的千里驹。至于死难者,有被跑出象房的大象踩死的,有被乱窜的马匹撞死的,自家房屋倒塌压死的,天上掉下来大树和砖瓦砸死的。更有甚者,有一名叫周季宇的人,去菜市口儿买绸缎,正巧碰上六个熟人,正要作揖,结果随着一声儿巨响,他的头就飞了,其他六人则安然无恙。至于在这场大难中活下来的人,实在是幸运的,也是幸福的,古人云,“幸福的人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这句话放在这儿再合适不过了,因为所有的幸存者,有一个相似处,那就是,绝大多数儿,都光着身子······在圆洪寺街,也有一顶女轿,一声巨响过后,轿顶被掀飞,女子衣裳也都被吹飞,赤身裸体的坐在轿中,毫发无伤。还有一男子,因为一条腿被木头压住,所以躺在顺成门大街边儿,却发现有赤身裸体的女子从他身边儿跑过。这些人有拿瓦片儿遮掩的,拿脚带的,拿褥子的,拿被子的,顷刻间便有数十人之多,这男的是又痛又笑。没过一会儿,男的笑不出来了,当他把目光从女子身上移开后,看到了触目惊心,不寒而栗,毛骨悚然,堪称人间炼狱的景象。死难者,几乎都没有全乎儿样儿,且僵尸层叠,秽气熏天,人头、残肢、毛发、瓦砾像雨点儿一样从空中落下来。事后统计,西至阜成门,北至刑部街,南至宣武门,倒塌房屋数万间,伤亡将近两万人。德胜门外坠落的人臂、人腿不可胜数,密云则有京城飞去的大木椽,西山的树梢上,挂满了衣服,而在昌平的演武场,多是飘落至此的器皿、首饰及银钱。更有甚者,石驸马街一座重达五吨的石狮子,被轰到了宣武门外。在前门有一个棺材铺,第二天就有人来要买二十四口,店家很是惊诧,这还不算,第一个买主儿还没走,又来了第二个,张嘴就要五十二口。店家赶忙说这儿没嫩么多,卖家的意思那就拿点儿小的凑数儿,店家又问几口打得几口小的,他回答:“你不要管,只给我五十二口就行,我回去自己配”,可见伤亡有多严重,甚至于兴盛之家仅存活一两人。此次灾祸不光把京城西南夷为平地,人畜不存,竟然还把苏州城东南角的房屋震塌了数百间,并且在三天后从废墟中挖出三位幸存者。此外还有一位在上班儿路上的王恭厂小太监,当他走到离事发地不远处儿,看到王恭厂被团团兵马围住,还听到有人喊,“来一个,缚一个”。小太监以为是皇帝拿人,磨头儿就跑,刚刚从朝阳门跑出去,就听身后响声大震。石驸马大街到宣外大街以上,就是我所能查到的民间史料中,对该起事件的记载。可以看出,很多情节都是相当离谱儿,完全是按照小说的方式来描述。如果说,要找出一句完全可信的话,那只有这一句了,“伤心惨目,笔所难述”。那下面儿,我将按照官修书籍的记载,来叙述一下事发情形及善后工作。首先来确定一下事件发生的时间和地点。民间与官方记载大部分为天启六年五月丁未日(年5月30日),一小部官方记载为五月戊申日(5月31日),本文采用丁未日。这里着重介绍一下儿事件发生地,王恭厂。虽然随着这场灾难,王恭厂不复存在,但作为地名儿却留存了下来。在明朝,这里只有王恭厂,没有王恭厂胡同儿,隶属西城的阜财坊。清初这里分为三条胡同儿,棺材胡同、前王恭厂胡同、后王恭厂胡同,清朝隶属中城的中西坊,新中国建立之后不久,棺材胡同更名为光彩胡同(清朝时便有称作光彩胡同),大约在改革开放时期,后王公厂更名为永宁胡同,前王公厂并入光彩胡同,王恭厂作为一个地名儿,彻底走进了历史。到这里,时间地点已经介绍清楚,下面儿进入正题。明朝王恭厂记载疑似清末王恭厂曾经的棺材胡同如今王恭厂大明宣德二年(年),在京城东南隅设置盔甲厂,制造军器,后又设立王恭厂。正统初期,由工部侍郎作为主要负责人,成化时期开始,由郎中替代,嘉靖四十三年(年),改由主事替代。王恭厂有掌厂太监一人,贴厂、佥书十余人,匠头六十人。在职军匠千余人,分两班、四季在厂参加制造工作。每年年底,由工部科官一员,会同巡视东城御史及工部司官一名,于戊字库(隶属工部)监收,并造册登记呈报。王恭厂作为京城内四大军工厂之一,主要负责制造长枪铳炮,各色火药,日常存储量为千余吨(未查到精确数字)。而从这日常存量来看,民间记载的事件经过如此光怪陆离,也就不足为奇了。大明天启六年五月丁未日巳时(年5月30日9时),在这个初夏的早晨,北京城的西南角被一场爆炸,夷为平地。共倒塌房屋一万零九百三十余间。在古代,通常以四个柱子围成的空间为一“间”,如果按照紫禁城的数字(年统计,屋间,房座),咱们可以推算出,倒塌的房屋大概在千座。死亡人数相比房屋更为精确,拢共五百三十七人,其中王恭厂内有三十名军匠正在作业,除了一名叫做吴二的幸存,其余的都被烧死了。我们可以对比一下小说中,“屋以数万计”,“人以万计”,“余两万”,“杀有姓名者几千人,不知姓名者,又不知几千人也”等等描述,就显得有些浮夸了。在查找古代事件时,很多人对于官修史料总是莫名的排斥,而“历史由胜利者书写”这句话被奉为真理,这里我想说,就算后人再如何删改,绝大部分官方史料或者官修史料,还是更贴近真相的。言归正传,我们先来看看爆炸发生时,紫禁城里的情形。首先说的是明熹宗朱由校,爆炸发生时,皇帝正在乾清宫里吃早点,忽然感觉到整个儿宫殿都在震颤。你别说,这朱由校虽然天天正在宫里做木工活儿,这奔跑能力可一点儿不差,跟出弦弓箭一般窜了出去,整个儿殿里三十多人,居然只有一个人跟上了他魔鬼的步伐。虽然这位内侍跟皇帝同样反应神速,可在向交泰殿奔跑的过程中,乾清宫(一说建极殿)顶上一片不太牢固的鸳瓦飞坠下来,不偏不倚地击中了他的头颅,瞬间脑裂浆崩,而朱由校则逃出生天。啧啧,天子,天子,死神都要给他天大的面子,朱由校真是幸运至极。不过,他并没有把这种幸运遗传给后代,朱由校三子三女皆早殇,没有一个活过两岁,尤其是他的第三子朱慈炅,正是因为在这场爆炸中受到惊吓,不几日便薨逝,距出生之日才八个月。同样不幸的,还有很多建筑工人。万历二十五年夏天的一场大火,把前三殿烧为灰烬,经过将近三十年的建设,整个儿工程已经来到了最后阶段,在大殿上和脚手架上有很多很多的工人在进行收尾工作,可一场爆炸,将他们其中的两千多人,从殿顶和高处震了下来,摔成肉酱。在紫禁城前三殿右侧,归极门外北侧,有一座思善门(已无存),此处正是内廷与外朝的分界线,事情发生没多一会儿,时任内阁首辅顾秉谦便率领部分大臣来问候圣安,并焦急地等待皇帝谕诏。朱由校也确实没让他们等多久,缓过神儿来以后,便传谕内阁,也就是说给顾秉谦,指示工部、都察院、巡视科道官、巡城御史兵马及王恭厂监督主事立即奔赴事发地,巡看救火,不得迟误。接下来,咱说说时间发生后皇帝及官员的后续工作。要说明末这帮官员的工作效率也真是够高,上午传谕,下午吏科都给事中杨所修等人的报告就摆在了朱由校的几案上。报告里说了两件事儿,第一,列出了爆炸过后,房屋倒塌及人员伤亡的情况(前文已表),还说到,“地内有声,霹雳不绝,火药自焚,烟尘障空,椽瓦飘地,白昼晦暝”,字面儿意思比较好理解,我就不解释了。那么,结合另一份儿报告里说的“蓟门地震”,我们有理由猜测,这场爆炸,很有可能就是地震所引发的次生灾害。第二,杨所修等人做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他们怀疑是有后金的奸细,私焚火药,导致了大爆炸,还提出,在抚恤受灾百姓的同时,加强对内外城出入人员的检查,并秘密对城中的可疑人员进行核查。除去官员所奏陈的两个原因,再加上军匠操作失误(毕竟上一次兵工厂出事儿是由于用斧头劈火药)和天气变化导致火药自燃,那王恭厂爆炸就有了四个可能性。首先,“蓟门地震”,在史料中仅仅提及了两次,并且没有查到地震所造成的损失,可以猜测这场地震的强度很低,而蓟门距离王恭厂还有一定距离,所以这个可能性是比较低的。其次是奸细的问题,按照当时魏公公手下的执行力,想必找出个把奸细也不是问题,可后续的记载里并没有出现类似行动和结果,想必这种可能性也比较低。第三是军匠及天气的原因,在之前及之后的几次事故中,如果出现了人为原因,在史料里都是留下了痕迹的,这次却没有,那刨除前面儿可能性较低的三个原因之后,我猜测,这场事故,就是由于多日炎热干燥,飘散在空中的粉尘遇到明火导致粉尘爆炸,继而点燃了整个儿军工厂,引发连锁反应,才导致了严重的后果。民间记载中几乎所有人的衣服都没有,可能也不是完全杜撰,应该是被气浪冲飞了,或者被火烧尽(死者),或者衣服着火被脱掉(幸存者),说好了,这仅仅是个人猜测。回过头儿来说朱由校,看到奏陈之后,先是肯定了官员们的调查工作,继而又提出,对受灾群众,要从速优恤。他刚发表意见,关于爆炸的第二份儿奏疏就到了,作者是河南道掌道御史王业浩。奏疏很长,先说了他的经历,“震响一声如天折地裂,尘土木石飞集,房屋栋梁椽瓦悬壁如叶纷飘”,接着就被震晕了,要不是有人拼命架着往外跑,他也要被埋在倒塌的房屋里了。其后又形容了一下儿大街上的情形,比民间记载靠谱儿一些,“屋舍碎坏不可胜计,震压冲击死者不可胜计,家家闭户,则因象房震倒,群象惊狂逸出不可控制也”,等骑马跑到了值房,才知道是王恭厂爆炸了。下面儿他接着提出了疑问,大意是,这兵器火药是大明的制胜法宝,按理说应该万分小心对待才是,怎么会说炸就炸了,还闹得整个儿京城人心惶惶,前段儿时间有塘报称后金有十名奸细要在京城汇集,不知是否和这个有关系。最后他提出了一条儿建议,就是希望皇帝能传谕加强管理,严防内外,我猜想,这更深一层的意思是希望皇帝能收揽权力,亲自管一管事儿。上一次朱由校的回复就比较简单,没想到这次更简单,三个字儿,“知道了”。五月巳酉日(6月1日),朱由校传谕内阁,原文比较长,大概意思是,“入春以来灾祸连连,天下子民,无不失望至极,又赶上此次王恭厂爆炸,损毁伤亡颇大。朕此时茶饭不进,心中畏惧。考虑到此事上惊动列祖列宗,下叨扰黎民百姓,从现在开始斋戒,要亲谒太庙。内廷外朝官员一并身穿素服,要洁虔洗心办事,并且停刑禁屠。希望各位臣工,找出自身不足,工作上多多努力,好好儿体会皇帝的用意,切莫把前面儿说的当做耳旁风。立即查明受灾群众的身份,下拨一万两,马上抚恤,以显示皇帝敬天修省之心”。大家可能看出来了,这是一份儿近似“罪己诏”的谕旨,表明上天的警示我已经收到,皇帝德行有亏,要加以改正。按理说,这种东西一出来,群臣上表安慰一番,这事儿也就算过去了,没成想,这之后,又有几封奏折呈到内阁。第一份儿还算正常,是巡城御史虞廷壁所上,说的是,东华门里有一堆门窗震坏了,希望皇帝让工部速速修补。从钦天监周司历这里开始,就不太正常了。他对这件事儿进行了占卜,然后上陈曰,“地鸣者,天下起兵相攻,妇寺大乱。地中汹汹有声,是谓凶相,其地有殃。地中有声混混,其邑必亡”。咱先不说占卜这玩意儿是否科学,就这段儿话,听起来是不是有些耸人听闻?这离明朝灭亡还有小二十年呢,怎么你现在就知道必亡了。相信当时的九千岁老祖爷爷魏忠贤想得估计差不多,没等皇帝发作,就先把人抓起来,以《编造、故意传播虚假恐怖信息罪》、《背叛国家罪》,判处周司历杖一百,活活儿给打死了。第三份儿,就是时任首辅,文渊阁大学士顾秉谦的奏疏,大意是,“本人多么无能,希望能免官为民,王恭厂位于京城西南,卦象为坤,属于阴位,而这仲夏盛阳之时,灾祸却发生于此,必然是滥用私刑,引起的奸德之象,皇帝最好敕之全国各地公安及司法单位,按照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审理各种案件,不要为了取悦圣心就各种违法乱纪”。结果是朱由校安慰了顾秉谦,并且驳回了他辞职的申请,并没有更多的表示。下面儿出场的是兵部尚书王永光,奏疏中说,“王恭厂之事目前都在查找火药的原因,这并不是上天的意思,而皇帝停止吃喝玩儿乐,大臣全着素服就算修省了么?招权纳贿者、断送封疆者、骗官盗饷者都已经伏法了,其他人就能改邪归正了么?现在国家的囚犯,有一半儿都关押在厂卫的诏狱里,或者被刑讯逼供,或者被敲诈勒索,这样儿有悖于上天好生之德,请皇帝将人犯都交由国家司法机关来审理,避免冤假错案。天降灾祸如此,必然是朝中有人颠倒悖谬,矫旨乱政,草菅人命,乞求圣上能严明法度,以正视听。现在考虑大兴土木,不如考虑军需储备,讨论金银财宝,不如讨论谨身节用,暂时停下三殿工程,量中华之物力,结军士之欢心才是正道,等到澄清玉宇,再开工也不晚。希望皇帝还能把票拟的权力归还内阁,拨乱反正。以上这些都是举朝文武大臣想说而不敢言者”。朱由校回复,“知道了”。作为文官序列里数一数二的人物,顾秉谦和王永光的这两份奏折,既符合人臣之礼,又尽到人臣之责。可你朱由校这敷衍的态度,实在让其他人是叔可忍,婶儿不可忍,行,软得不行,咱就来硬的。礼部给事中彭汝楠、陕西道掌道御史高宏图先开炮,“除烦去苛,布宽大之政,轻徭薄赋,停不急之工”,连王恭厂都不提了,而且从王永光的建议皇帝如何做变成了皇帝应该如何做。万万没想到,大臣们来狠的,朱由校更狠,前两次还敷衍一下儿,这次干脆不理了,将奏疏留中(不交内阁商议,不给臣下答复,留于宫中),还把彭汝楠和高宏图给抓起来了。这下儿大臣们明白了,老虎屁股摸不得,那就等等看。但是该办的事儿,还是不能等,巡城御史李灿然上疏,“说先前皇帝的一万两,加上户部的六千两已经发下去了,每间房给八钱三分三厘,每位遇难者一两六钱六分六厘。这遇难者中有四十九名无法查找到姓名和家庭,钱就没法儿发,所以呢,用这笔钱在王恭厂建醮坛,放祭品,祭奠所有逝去的亡灵,也让其他人感受到皇上的恩泽雨露”。复读机,哦不,朱由校说,“知道了”。接下来的几日,两边儿相安无事,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人实在坐不住了。五月丁卯日(6月19日),兵部尚书王永光再次上疏,“现在正逢水旱盗贼、日月薄蚀、星辰逆行、雨泽未沛,呈现乖戾之象,皇上震悚不已,想与大臣共同消弭苛政。可是大臣们上疏说了嫩么多事儿,却只采纳了停刑和罢税,其他的什么也没做,还经常用‘知道了’来敷衍,明明知道自己哪儿做得不对了,那为什么不改呢,这种日子什么时候儿是个头儿呢?皇上不思进取,不理人请,如何能挽回天意呢?既然如此,还是把大臣们都遣散了吧”。看看,这份儿奏疏有升级了,从指导皇帝的工作变成了批评皇帝的工作。朱由校这下儿脸上也挂不住了,回复说,“天下还不太平,大臣们只要认真工作,就算是帮皇帝匡正得失了,干嘛非得要走人呢?再者说话要有分寸,不要总危言耸听,这次就算了,以后注意”。其实纵览整个儿明朝,明仁宗朱高炽的李时勉,明武宗朱厚照的刘健,明世宗的海瑞等等,很多名臣在劝诫皇帝的时候儿,从来都是不友善的。明神宗朱翊钧时期,大理寺评事(正七品,类似处长级别)雒于仁所上的《酒色财气四箴》,算是巅峰之作,有兴趣大家可以去读一读,也包括海瑞的《治安疏》。如果把雒于仁和海瑞的奏疏比作原子弹,李时勉、刘健等人的进言当成机关枪,那王永光的建议顶多也就是滋水枪的水平,可就这样儿,朱由校居然接受不了,还要大臣有分寸,那就别怪大臣们不客气了。六月壬申朔(6月24日),吏部尚书(也称天官)王绍徽上疏一本,我转成白话意思大家听听,“国家正逢多事之秋,东边儿有女真族作乱,南边儿有奢崇明反叛,朝中还在营建大殿,国家财政接近枯竭。对百姓的剥削已经深入骨髓,民力凋敝之状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世道变成这样儿,就是因为皇帝任命的这群奸臣在作乱。趁此修省之时,需要把很多事儿分个轻重缓急,才能转祸为福,变灾为祥,光忌惮天谴没有用。今年夏天以来,对大臣的惩戒和刑罚甚多,而且还不是根据法律做出的决定,身陷囹圄的人不可胜数,他们的冤情又无处可以倾诉,老天正因此才会降下警示。上天有无数道德准则,只有这条是最明显的,某些奸臣,皇帝应该早些处分,某些苛政,皇帝应该早些废黜,安抚天下臣民,才是应对天谴最好的办法。”整个儿奏疏,说皇帝应对政务错漏百出,面对大臣识人不明,成天浑浑噩噩,不知所谓。当朱由校看到这份儿奏疏的时候儿,内个气啊,就甭提了,也学着他爷爷明神宗朱翊钧,对臣下所言逐条儿反驳,“王绍徽忝居高位,如果能尽职择优选用,岂能让朝廷小人当道?内府到现在已经下拨了两千万两,现在却说国库空虚,到底是谁的责任?近年来,盗匪横行,战事不断,官民深受其害,正在此乱世之时,怎么说杀戮过多?都说了好几次,大臣上疏,要摆事实,讲道理,不要信口胡诌,难道你们都瞎了聋了么!”。嗯,朱由校的反应很强烈,强烈到什么程度呢?六月丙子日(6月28日),引发了京师一场地震,而且波及到天津、山东、河南等地。一月三灾(其实也就二十天),终于让皇帝意识到该做点儿正经事儿了,不然天谴还会继续下去。六月壬午日(7月4日),明熹宗朱由校下“罪己诏”,这篇“罪己诏”的篇幅比上次长很多,态度也稍微端正了一些,毕竟在里面儿罗列了一些自己错误的地方儿。但是吧,他可能大臣抬杠上瘾了,里面儿不光说了自己不对,也说了大臣不对,还把前几次大臣给总结的过失驳斥了一遍,最后又警告大臣说话注意分寸,别村长不当干部儿。明朝大臣和皇帝对喷的能力,一直维持在封建王朝的前列,王绍徽应该算是其中的佼佼者,次日,他的第二封奏疏就又送到了御前。这次他说的是,“我把您的圣谕读了四五遍,实在是痛心疾首。如今东北奴酋猖獗,西南土司作乱,征伐调遣,纷扰天下,内廷却拿国库的钱补充小金库儿,以至于财政入不敷出,物资捉襟见肘,加派四起,百姓流亡,盗贼横行,到底都是谁的锅?光复东北短期内无法实现,最好是定守局、广积粮、发实饷,以持久战的方式与对方抗衡。但是南方的叛军不过是一堆草寇,只要抓住贼首便可速速了结。至于建造宫殿,可以让工部节俭裁省,不要把财政收入都放到这里,万一地方有什么意外,拿什么来应急?您对待朝中的正直大臣,不断累加重刑,比对待三大案的大奸臣还要严厉,这怎么可以呢?礼遇士大夫,广纳良言,宽宏大量,这才是明君正道。如果做,会让大家更敬仰皇帝,更忠心皇帝,如果不这样儿,那等于无视上天的警告,以后上天就再不会眷顾皇帝和国家!”,最后一段儿话简直跟开头儿周司历的占卜遥相呼应,无论天灾还是人祸,此时处处皆亡国之象。这封奏疏算是彻底惹毛了朱由校,也引爆了魏忠贤心中的怒火。以上,就是官方所记录,关于王恭厂爆炸的经过,讨论及善后工作。可以看出来,虽然正史部分,也有一些略微夸张的说法儿,但总体来说,还是跟民间部分有天壤之别。明朝后期,尤其明熹宗朱由校继位后,吏治腐败,军备废弛,最明显的就是党争愈演愈烈,阉党步步紧逼,东林党节节败退。当时间来到天启六年这个节点,《三朝要典》修成,更是将阉党推向了权力的巅峰,除了帝后及其直系亲属,几乎没有搞不定的人,但是,魏忠贤地位蒸蒸日上,可阉党却不再是铁板一块,也渐渐地露出了裂痕。前文所列奏疏的作者里,顾秉谦、王绍徽、杨所修统统是阉党,而且顾、王二人还身居高位,另有疑似阉党的王永光、李灿然和王业浩,史料中有记载上疏的还有时任大理寺卿杨梦衮,时任顺天巡抚刘诏,时任户部尚书李起元,时任工部尚书崔呈秀,此四人也是阉党。这些人不顾阉党身份,在奏疏中,痛陈弊政,甚至对皇帝人身攻击,要知道,这些政策,大部分的主导都是魏忠贤,而朱由校本人又是魏忠贤的大后台,所以他们的做法儿听起来简直不可思议。不过仔细看看他们这些人的履历,大部分都是通过科举考试进入官场,也就是说,属于士大夫阶层,作为人性并未完全泯灭的他们,那自然思维跳不出传统士大夫的理念,而上书建言既是修齐治平的体现,也是忠君爱国的行为。他们的奏疏所言,比如停建或者缓建三大殿,是因为九边军饷确实已达到入不敷出的程度,天启六年(年)总共欠饷二百三十七万两,可三大殿光工费就已经达到五百九十万两,这还没有算运输费等等,再有刑罚过频、过重(针对东林党),使得朝中有见识,有能力的大臣越来越少,以致于不足以维持国家机制的正常运转,而朝廷中最重要的,处理政务的责任,却不在内阁(此处指魏忠贤),单单这三条儿,就不像朱由校所说查无实据,而是酝酿了许久,只是借着这次天灾说了出来,这些人的眼界还是要高于木工和太监的,看出了如果再这样儿胡搞乱搞下去,不用到崇祯十七年,大明王朝就要上板儿歇业了。不过话说回来,无论实锤还是妄言,奏疏毕竟惹恼了朱由校和魏忠贤,那后果也不可谓不重,因为王绍徽的第二份儿奏疏,让朱由校愈发痛恨这帮大臣,更加亲近魏忠贤,远离朝中的文人。而魏忠贤的愤怒,是发现自家的后院儿田地里,居然长出了杂草,明明自己一言九鼎,阉党一个鼻孔儿出气儿,却还有不同声音上达天听。为了保证自己队伍的纯洁性,随后他调职了一些,削职了一些,下狱了一些。太监出身的九千岁老祖爷爷,站在权力的顶峰,再次作恶的时候儿,他想不到此时距离身首异处还有一年,也想不到此时民怨鼎沸达到了何种程度。在封建社会,人们都认为天象一定是有政治原因的,或者是皇帝昏庸,或者是奸人当道,所以才导致地震、洪水、火灾等等异象。一个太监,代行皇威,权力熏天,内赐金印,外修生祠,可想而知,正直或者说传统的文人,对这种现象会是什么样儿的评价。不过到天启六年的时候儿,东林党已经彻底被打入谷底,朝中已经没有任何可以跟魏忠贤抗衡的力量,那士大夫们只好利用天有异象来让皇帝明白朝中有奸人,趁着天怒的时候儿,让皇帝明白民怨有多重,所以民间记载的王恭厂大爆炸会如此夸张,而且到后来越演越邪乎儿。再者,当时的国家已经到分崩离析的地步,这些阉党打击的官员,还有被弊折磨许久的老百姓,也只能通过把灾祸无限夸大的方式来达到目的,因为朱由校和魏忠贤看不到千疮百孔的大明王朝,正如后人记载,“明熹宗登基以来,天灾地变,物怪人妖,层出不穷,从来没有见过比这情景还严重的。明思宗十七年恰逢大饥大寇,以致于最后亡国,也许这就是征兆。一月三灾(王恭厂大爆炸、朝天宫火灾、京师地震),举朝却仿佛在醉梦中”。可惜朱由校越来越依赖魏忠贤,也亲手把东林党反抗阉党最后的机会扼杀在摇篮里,如果不是第二年他就落水导致重疾而死,恐怕大明王朝就要诞生一位太监皇帝了。王恭厂里事闻初,郑重徒劳太史书。不改蓬莱云五色,至尊岂用省愆居。(全文完)预览时标签不可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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