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锦媛我的老家，在鲁西南一个叫“中刘”的小村子里。我在那里长到六岁，后来随父母迁居到县城后，每年的寒暑假依然要回老家长住，常常要待到整个假期结束才会回城。八十年代的鲁西南农村，吃的很单调。那时没有现在流行的温室大棚，没有多样的设施农业，更没有反季节的蔬菜和瓜果供应。村民吃菜，都去几里外的夏庄集上买。夏庄是乡镇名，镇政府所在的地方有两段十字交叉的小公路，五天一集，每到农历的逢五逢十，附近几个村子的农民都涌到这个地方，或卖或买，交易着自己的手工制品或地里的出产。大妈妈常牵着我的小手去赶集，带一个半人高的白色化肥袋子，一买就是半口袋各种青菜，沉甸甸地背在肩上扛回家。那时候赶一次集，要买够四五天的青菜才行，家里人口多，下地务农干重体力活的农村人又能吃，不多买点可不行！夏庄集上供应的青菜，大多是附近农民自家菜地里的出产。夏天的嫩豆角鲜黄瓜西红柿，秋天的紫茄子青辣椒老豆角，冬天的胡萝卜白萝卜和大白菜，吃来吃去就那么几样。到了春天，地里新种的蔬菜还没有长成，集上也没有卖东西的，这种时候，村子里盛开的洋槐花就成了一种很好的口味调剂。洋槐树开花的时候，又美又香。在每年的4-5月份，洋槐树上长出嫩绿的椭圆形小叶，垂挂下一串串大米粒一样的花骨朵，盛开的时候花瓣展开如振翅的蝴蝶，洁白丰盈，雅致的清甜香味引来了一群群采蜜的野蜂。现在回想起来，觉得是一番美景，可在那个时候，洋槐开花只传达了一种信息——又多了一种能吃的东西。还不用花钱买，比赶集买菜实惠。摘洋槐花，在鲁西南的方言里叫“打洋槐花”，因为很多人常用的采花方式是直接在竹竿头上绑一把镰刀将花枝打落。洋槐也称刺槐，三年期开花，树高离地约有两三米，而且枝干纤细难以承受一个大人哪怕是一个孩子的重量，所以村人们是不架梯子上树摘花的，多是站在树下用长长的竹竿“噼里啪啦”使劲削打树冠，绿色的嫩叶，白色的槐花，褐色的小枝在空中旋舞，扬扬洒洒地落了一地，铺成厚厚的一层。有的人个高，跳起来拽住拉弯一个大枝，让旁边帮忙的人赶紧摘花。洋槐树枝干较硬缺乏韧性，常常“啪”的一声折断，垂下来再无生气。等他们摘完洋槐花离去，树林里常常一片狼藉，总会有几棵洋槐树损手折臂，看着让人心疼。80年代的农村孩子多，由于大人们都要干活，所以六岁大的小孩就要帮忙照顾更小的弟妹，五六岁时的我，已经可以给家里帮一点小忙了。洋槐开花的时候，妈妈在长竹竿上绑截弯铁丝，给我个小筐或小篮，派我去摘洋槐花。对那时的我来说，这是个新鲜好玩的游戏。我举着长竹竿，看准一枝花多叶茂的，用铁丝的弯头将其拉弯，降到我能够的着的高度就伸手拽住，把洋槐花一串串仔细摘干净，摘完了一松手，树枝弹回高处，依然绿意盈盈。这样干活是非常没有效率的，一下午摘的花也仅能填满一小筐，但对那时的我来说，已经算不错的劳动成果了。洋槐花可以生吃。取一串新鲜的洋槐花，吹吹上面粘的土，顺着花朵生长的顺序一撸，一把填进嘴里，嚼一嚼，满嘴清香，带着丝丝甜味。洗净的洋槐花晾干水，用油拌一拌，再裹以干面，上锅蒸十五分钟，晾凉了浇上蒜泥再滴两滴香油，我能吃一大碗。煎炒烹炸几种做法中，我最喜欢的，还是母亲做的洋槐花咸饭。南方人说“饭”大多指米饭，可在鲁西南当地的方言里，“饭”是指汤。常吃的甜饭有疙瘩汤、糊涂、米汤，咸饭则花样较多，做法不拘，葱花油盐，粉条花生，青菜白菜，切碎了都可以扔锅里勾兑些面粉加水熬成咸饭。新鲜的洋槐花放锅里一炒，再打一个鸡蛋，略炒炒加水烧开，勾一点面粉，就是一碗美味的洋槐花饭。纵然经过油煎、水煮，但洋槐花那特别的香味依然萦绕舌尖。喝一口汤，吃一口鸡蛋炒洋槐花，齿颊留香。90年代初县城还没有商品房这一说，大家都是买地皮自建住房。买了地皮又暂时不打算盖房子的人家，就种上树，以宣示占有。我家搬到县城后，斜对面的邻居买下地皮后却不打算盖房子，三分三的地方上，全种了洋槐树。不上学的周末，我就喜欢在这片小小的树林里玩。一根粗麻绳两头栓在树上，坐在绳上轻轻摇晃，幻想这就是电视里大小姐后花园里荡的秋千。每到春天，洋槐花开，妈妈就给我们蒸洋槐花窝窝，做洋槐花咸饭喝，家累较重又收入微薄的城镇人家，日常饮食与农村没多大差异。考上大学后，我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撑着小伞飞离了家乡，每年只有寒暑假才回家。年年错过洋槐花开，七八年过去，渐渐淡忘了舌尖萦绕的那种味道。最终落回故土成家立业后，有时会在菜市场看到新鲜的洋槐花，驻足看一看，却并不会买。原因说出来可笑，母亲是文革期间毕业的高中生，被十年动乱耽误了学业，她认为女孩子只有读书考大学上班才有出路，所以一直教育我要全身心地投入学习，不要在厨房里灶台上耗费时间。她只教过我煮面条烧米汤搅疙瘩汤炒青菜这些能速成可裹腹的饭食，像和面、发面、做馍、蒸包子、捏窝窝、做蒸菜、熬咸饭等这些耗费时间调剂口味的精细吃食，我只会吃，不会做。某个春天的夜晚去散步，偶尔闻到一种熟悉的香味，抬头一看是几棵洋槐树，枝叶间半藏着开败的花朵。那一瞬间竟然觉得很可惜，多浪费！怎么没早发现？花开败了就不能吃了……稍一回神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可笑，现在市场上蔬菜种类繁多，四季供应，超市里各种食品琳琅满目，全天可买，谁还会把饥饿的目光投向这树上的花朵哪？我们的日子，终究是越过越好了。责任编辑：高玉伟　插图来自网络，特此致谢。

打洋槐花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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