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洪启烜山水自然保护中心

01初遇墨脱

墨脱，最初知道，是因为这里是中国最后一个通公路的县城。一条公路往往意味着和外界的联系与交流，它途经的大地埋藏着来自过去的传统和原真。今年4月底，我跟随鼎爷和依严，第一次踏上墨脱的公路，在过去的半年左右时间里，我一直生活在这片“莲花圣地”，尝试和这座小城一起从往昔走到当下，来理解和认识这里的生态与发展。

墨脱这条公路，也叫做扎墨公路，即从西藏波密县扎木镇到墨脱县城墨脱镇，全程公里。路过川藏路上美丽的小城波密，一路爬坡向南，遥望着群山环绕，就会到达常年积雪笼罩的嘎隆拉。嘎隆拉山是岗日嘎布山脉的西端段（也是横断山脉的西北极端），平均海拔米。作为南面印度洋暖水气和北面青藏高原高寒水气的交锋带，以及进入墨脱的必经之路，嘎隆拉隧道南北的风景各异，几分钟的穿行，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穿过隧道，就能看到一座雪山赫然耸立眼前，升腾的冰冷云雾环绕其间，而远处则是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蜿蜒曲折的公路宛若游蛇俯冲而去。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卡车刹车声和轰鸣声，我们终于踏上了这片神秘迷人的土地。

蓝天下的雪山，云雾缭绕

我像一个误入桃花源的孩子，忍不住地到处观望，林间盛放的杜鹃花，奔腾汹涌的雅江，直插云霄的山峰，以及飞流直下的瀑布无一不在刺激着我的神经，欣喜与自豪之感油然而生，但又感受到自身的渺小。幸运的是，我竟可以在接下来的时间在此工作数月之久。

02世界只有一个墨脱，墨脱拥有整个世界

抵达墨脱就可以看到一句横贯在县城入口的标语——“世界只有一个墨脱，墨脱拥有整个世界”，路上行驶的各省车辆便足以说明这句标语背后的含义。

从海拔多米到多米，从热带雨林到高山灌丛，从古北界到东洋界，墨脱的生物多样性异常丰富，而这也正是我们来到这里的重要原因之一。甫一进入，我们便投入了紧凑的红外相机回收工作，这被我视作了解动物多样性的重要机会。行走在山林间，寻路攀爬，搜寻痕迹，幻想与猛兽在不经意间相遇。时不时从身上摸出的蚂蟥，都让我确信墨脱是独一无二的生物宝地。一天的野外工作结束后，查看红外相机里拍摄到的动物是最令人兴奋的。

在镜头前不断搔首弄姿的赤麂、黑鹇、黄喉貂，如深夜中一朵轻云般骤然出现的金猫、云猫、云豹，以及吹着口哨的豺群都足以消除我满身的疲惫。更何况，这片土地还供养着孟加拉虎这样的顶级捕食者，如果遇到，岂不是震撼。在此期间，我们还参与考察了一棵不丹松高树——“辛达布”，这些调查可以让更多的人了解这片土地的神奇之处。

轻盈自在的云豹

不丹松高树——“辛达布”

而九月结束的植物资源调查，让我仿若置身于植物学课堂，华南植物园周欣欣老师的讲解，让一草一木都拥有了不同以往的生命力。金丝桃、芋兰等等新植物让我应接不暇，每一种植物背后似乎都隐藏着一段荡气回肠的故事。其中最值得称道的当属钟扬秋海棠，这是年发表的物种，并以植物学家钟扬先生为名，此次多见于阴凉潮湿的沟谷间，它的叶子非常绚丽，有着放射状的白色花纹，开着淡黄色的小花，十分惹人喜爱。

钟扬秋海棠的叶子

而墨脱吊石苣苔被我们戏称为“墨脱吊丝”，它附生在树干上，一串长圆形的革质叶垂吊而下，漏斗一样的白花仿佛在向我们抗议给它取了这样的别名。有令人欣喜的，就有令人苦恼的，无处不在的杂草——著头红让我头疼不已，多变的形态让我始终无法认准，直到调查快结束时才勉强能“报仇雪恨”。调查时周老师说过“只要出去，就一定会有收获”，这一点被无数次的经历证明是无比正确的。

某天，我正处于人困马乏之时，一边念叨着“落英缤纷”，一边四处搜索。走到一片落花的地方，秉持着“有枣没枣打三竿”的想法，细细查看，竟然发现了一朵怪异的白色小花。喊来周老师询问才知道，竟然是一种腐生植物，名为杯药草，极为难得，真是俯仰之间皆有惊喜。

杯药草

历时31天的调查告一段落，在和华南植物园、北京大学的各位老师的合作下，我们共拍摄植物种。这其中包含西藏新纪录27个，而经初步鉴定，此次调查发现中国新纪录1个，近十年发表的新种21种，待发表新种4种，以墨脱命名的植物26种，墨脱特有植物21种，以及疑似新种若干。

墨脱，你不知道还有多少神奇等着我们来探索。

03格林，传说中的童话村

除野生动植物外，生活于此地的门巴人民则为我带来了另一番风景。坐落于两山鞍部的小村庄——格林村是墨脱颇受瞩目的村庄之一。格林周边的六座大山将其环抱，犹如一顶法帽，故格林意为“法王法帽”。这点上，格林像极了墨脱的缩影，墨脱因为周围的群山环绕，而被取名为“白马岗”，一朵隐秘的莲花在此平散铺开。

被大山环绕的格林村

格林村有个地方叫做莲花峰，站在峰顶，可以同时看到南迦巴瓦和雅鲁藏布江，近七千米的落差，一眼可收。因此如果你足够有兴致，就可以站在莲花峰峰顶的缥缈茶园中，向东观赏从雪山蜿蜒曲折奔涌而来的雅鲁藏布江，向南望见门巴精神的最佳注解——高山峡谷间的不丹松林，向西瞻仰阳光下熠熠生辉的达帕神山，向北远眺日照金山，俯瞰云雾弥漫的江面。

站在莲花峰上领略的风景

但是，大自然有多美好就有多残酷。年，格林睡梦中的村民顷刻之间就被中国有记录以来的最大地震——墨脱大地震吞没。原本墨脱数一数二的大村子被吞噬殆尽，仅有少数人得以幸存。但就是这仅剩的四户人家，经过短短数十年，又再次以崭新的面貌出现在了祖祖辈辈生活的土地上。如同其他山地民族一般，他们坚韧勇敢，热情直爽。

团结互助是格林的标配，在禁猎前，村子里的人往往呼朋唤友，少则四人，多则十数人，带上弓箭，猎枪等，一同出行。待到达营地后，老幼留守，猎手们分散行动，人人犹如齿轮，驱动着狩猎机器的运转。狩得猎物后，便将其制成肉干，背至村中，欢聚一堂，载歌载舞。

门巴传统农业以刀耕火种为主，人们将草木砍倒、焚烧，然后种上玉米等作物，收获时往往就住在山里，以阻止动物的破坏。此外，采集也是生活物资的重要来源。安装红外相机时，向导时常会指着路边的植物，问我吃不吃。山中的门巴人往往更加健谈，充满自信，从动物的足迹，到植物的用途，他们仿佛无所不知。在这片土地上，他们和动物皆是主人，现代化的发展仿佛并没有让他们忘记在自然中生活的技能，他们依然是这片森林中充满生命力的群体之一。

如今，随着通路和禁猎，格林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不再需要花费一整天的时间来劈出几块木板，也不再需要琢磨哪些植物可以食用，更不需要沿着险峻的徒步路线背运物资。现在的格林村围绕生态旅游发展了诸多产业，林下有灵芝猴头菇，地里有茶叶红米，大棚里有草莓哈密瓜，家中更是建成了民宿……生活方式的转变带给了门巴另类的冲击，他们有彷徨，有懈怠，但也有改变，我相信门巴的生存智慧足以让他们适应这种变化，如果能够陪伴他们记录下这些，对我来说已然是极大的幸运。

我希望能够看到一种不同以往的与自然共处的方式在此产生。

门巴人民称重红米

门巴人民的民宿

半年的时间不算很长，我和同事们一起走家串户，了解村民的生活；为了兰花恢复，我们发放宣传手册，和社区一起捐赠兰花去放归，并且为兰花编制身份信息，如今已经放归了超过株的各种兰花，相信待这些兰花山开烂漫，会重现自然里最美的风景。

被放归的兰花

与此同时，我们也和社区监测员一起安装红外相机，进行动植物资源的调查，这或许能让村民以一种新的角度认识自己的家乡。

初见墨脱，无与伦比的文化和生态多样性，快速变化的信息和外部环境，都让我有点应接不暇。毋庸置疑，能够在当下，在墨脱这样的一个地方安静地生活与观察半年的时光，无疑是幸运的。我也希望能够用自己的眼睛继续观察这片土地，在巨大的变化与不确定性中，期待那些来自传统的智慧，可以陪伴着这里的人们继续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

最后，感谢国家林草局秘境之眼项目、西藏自治区林草局以及林芝、墨脱林草局的支持。

原标题：《初见墨脱，莲花与童话之地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