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5月去西藏参加一个采访活动,从南木林县返回拉萨的下午,去著名的八廓街转了一圈。由东向西走在回宾馆的宇拓路上,走着走着,感觉头脑猛然一闪,随即产生了错觉,似乎是由东向西走在县城的人民大街上。醒悟过来,这是在拉萨,却感觉自己恍恍惚惚的。回到宾馆,吸了一会儿氧气,仍然感到头脑不清醒,这种感觉直到离开西藏到了成都才消失。
精神恍惚可能是大脑缺氧造成的。我对当时产生的错觉,感觉非常奇妙,错觉的地方不是生活工作着的潍坊东风大街或胜利大街,我想,这大概源自我对人民大街的深刻记忆,像一幅清晰的画卷,萦绕在脑海里。
人民大街是高密县城的大街。高密是著名作家莫言家乡,现在叫市了。
(一)
在上个世纪八十代中期以前,人民大街是横贯高密县城中心的东西主干道,也可以说是县城唯一的大街,其他的街道,都称不上大街。大街西通高密机场,东边延伸到东南方的姚哥庄,姚哥庄是胶济线上的小车站。七十年代初,人民大街还是沙子路面,但路边有石头砌的路牙石。小时候常踩着路牙石走,看能走多远不掉下来。记不清什么时候铺的沥青路面了,那个年代称柏油路,但肯定是县城的第一条柏油路。
我们居住的县委二号宿舍院,位于人民大街北边,当时这里叫城里。从二号院出来,是一条东西向小街,好像叫城隍庙街,说好像是因为过去没有人说街名,也不知道拆毁的城隍庙在什么位置。城隍庙街东边通到县直机关幼儿园,西边到青年路。往西走十来步,是一条我现在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南北向的街巷,长约二百米。从街巷南行,整个路东是县委大院的西墙,走上五六十米,有个县委大院的西后门,进去是县委的伙房,去打饭都走这个门。路西的北面是城里的一些民居,我上学的西关学校的一位崔老师的家就在这儿。
网上照片:城隍庙街
崔老师教语文,没教过我们这一级学生课,带着我们搞过勤工俭学。最早参加的勤工俭学劳动,是把一种染衣服的化工染料靓青加热化开,分成小包装。靓青染出来的衣物深蓝色,是那个年代最常见的颜色。靓青一加热,散发出刺鼻的气味,让人透不过气来。许多同学都是装一两袋,就跑出去透透气。我从小就心眼实,不知道出去透透气,结果,诱发了支气管炎。这病折腾了我很多年,一感冒就犯病,直到大学毕业以后才没有再犯过。
由于干活舍得下力气,放秋假时让崔老师“选”去校办工厂干活,干了一个假期,得到了口头表扬和一本笔记本的奖励。曾听崔老师说,调皮捣蛋经常挨批的学生,往往对老师有感情,毕业后知道去看看老师;经常受表扬的好学生,毕业后看望老师的极少。还举例子说对一位机场的女生很失望,这位女生很优秀,是他唯一没有批评过一次的学生,但毕业后见了他招呼都不打。
想想挺惭愧,虽然我不是好学生,离开高密后基本没去看望过老师。
继续往南走,街巷西的中间位置是县委四号宿舍院,好几个同学都住在这里,是小时候常去玩的地方。再往南是粮食局的东墙,后来粮食局建了宿舍,在街巷开了个东门。
走到街巷头,就到了人民大街了。
街巷正冲着的人民大街南面,有条胡同,胡同口比较宽,西边是一个什么单位的宿舍,大门朝东。进入胡同,很是狭窄,两个人对面走都要侧过身子。这条小胡同,会让我想起电影《小兵张嘎》中的场景:罗金宝领着嘎子在胡同穿行,到达游击队隐蔽的驻地。胡同中间有条东西向小街,那个年代高密城人人皆知的迟希(奇)宝和王天美就住在西边的路南。胡同南头通到一条东西街上,街南是条沟,常年无水,与城西的沟是相连的。沟北临街有个废旧物资回收站,小时候常往这里跑,卖个牙膏皮、旧书报和破铜烂铁,挣个零花钱。回收站也收购兽皮,墙上贴着如何捕捉狐狸的图示。从这里往东走,是永安路,医院在永安路路东。
回到人民大街。沿人民大街往西,路南是民居,路北是粮食局,粮食局西是教育局,教育局的传达室是个弧形的建筑,记得八十年代有一天晚上路过这里,传达室里一些人围着台黑白电视机看电视,播的是花样滑冰,站在外面透过玻璃窗看了半天。再往西,是城里小学。那时候县直机关的孩子都在西关学校上学,到四五年级的时候,城里小学合并到西关小学。城里小学内有很多灰砖老房子,我们最早参加勤工俭学分装靓青就是在城里小学南边的老房子里。城里小学教室都在四周,中间是片空地,用做操场,我们在这儿上过体育课,进行过军训,有一年为了什么庆祝活动,还在这儿学过打花棍。一根一米多长的竹竿,两头各穿着两枚铜钱,肩碰脚踢,唰唰响。记不清是有事还是没学会被淘汰了,从我笨手笨脚的表现分析,应该是被淘汰了,反正最后没参加活动。
城里小学对面是条南北向小街,街口东是我从小学到初中一直同班的女生单丽萍的家。单丽萍的母亲是西关学校的老师,不幸的是她和妹妹都患有先天性疾病,身体有残疾。单丽萍长得很瘦弱,给人弱不禁风的感觉,她又是极聪明的女生,学习成绩非常好,一直当班干部。印象中也从未见过她流露出自卑之感,与我们一样参加那时很经常的劳动。去年参加同学聚会,才听说单丽萍早过世了。不知道单丽萍是否经历过互联网时代,我在这里写她,是想让她不仅活在同学的怀念中,也在网络上也留下名字。
从城里小学往西五六十米,路南是我上学的西关学校。
西关学校坐南朝北,中间是甬道,最初,东边有两三排教室,教室中间有个排球场;西边有三四排教室。
在这个教室中间的排球场,我出过两次事故。一次是玩闹中一头撞到排球网上,被球网猛然弹倒,后脑勺着地,眼冒金星,瞬时失去知觉,醒过来发现自己的双手还紧紧抓着球网。应该有点儿脑震荡吧,医院;五年级快毕业的时候,有一次上体育课打排球,脚套进固定球网的铁脚子的圆环中,一头栽倒,造成右小臂严重骨折。当时正准备拉练,因为骨折没去成,让我懊恼了很长时间。
学校后来往最南扩了一些,东边有跳远的沙坑,我们曾去柏城白杨山拉过沙。西边是操场,上初中的时候,全校大会,主要是“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的批判大会,都在这儿开。学校向南扩的时候,挖出了上百个50两的马蹄形银锭,都叫它银元宝。上交之前,每个上课的老师拿了一个银锭,让学生都见识一下,看看摸摸,满足一下好奇心。有人换算了一下,一个银锭当时值一百五十多块钱,能买一辆大金鹿自行车,让人咋舌:太值钱了!
大约是我们上五年级的时候,在学校临近人民大街的位置盖了两层的教学楼,我们初中两个班,是在教学楼一楼西侧教室度过两年学习生活的。
西关学校的对面有个小百货店,卖日用百货也卖文具用品,是我们最常光顾的店铺,课间休息也会往这儿跑,作业本大都从这儿买,我的一本蓝塑料皮的《汉语成语小词典》是在这儿买的。
有一次课间休息的时候,看到宿舍院的伙伴也是同学原彬,时不时从口袋里拿出用纸包着的东西舔上几口,问他吃什么,他说是从那小百货店里拿的盐块,吃盐对头发好。我信了,家里的盐都是加工粉碎了的,便也去那个百货店“摸”了一小块盐块,不过舔了几次就扔了,实在是太咸了。
西关学校西是一条常年无水的沟,与前面说过的南面的沟是相连的,猜想应该是以前的护城河,或者说是护城沟壕。沟西是青年路,青年路西是西关居民集中居住地。
在西关学校上学期间,夏天上劳动课,一项内容是挖野菜交到生产队,用来沤绿肥。在人民大街南的青年路上,每年都会有用我们挖的野菜培起的沤绿肥的土方。
过青年路不远,在路北有个面条加工组,用机器压制面条。县城来了卖“嘎拉”的,家里会用“嘎拉”做卤子,吃顿面条改善生活,“嘎拉”就是蛤蜊。现在饭店里手工制作面食代表品质高,手工水饺、手工面条价格贵,那个年代觉得机器压制面条不容易下烂,更好吃,可能与当时面粉的品质有关吧。用个盆盛上面,到加工组加工面条,经常要排队。加工费是按照加工出来面条的分量收取。
往西一直到一条南北路交叉口,是人民大街的西向终点,往西还有路,比人民大街窄,通到高密机场。南北向的道路从路口转向东北,通到火车站附近。好像是上六年级(初一)的时候,学校组织“象征跑”,每天下午上完课就跑,跑的是到北京的距离,象征着跑到北京。跑的路线是,人民大街与青年路和这条通往火车站附近的斜路组成的三角形,当然也叫圈。第一次跑是上劳动课结束后,生怕自己跑的圈少,距离落后,拚命跑,回家的时候,拄着上劳动课带的锨,才一步一步挪回去。开始班里有负责记录跑的圈数的,后来变成自己报圈数了,结果大家都很快跑到北京了。
(二)
回过头来往东走,县城中心在东边。
从连接我们宿舍院的那条不知名的街巷口往东,人民大街的路北是县委大院。通常都说县委大院,实际上县委、县革委(政府)都在这个大院。原先只有一个大门,八十年代初建了两座办公楼,县委、县政府各一座,大门也开了两个,但里面是连在一起的。
县委大门的对面,有个副食品公司第四门市部,七十年代初,母亲曾在这儿工作过一段时间,后来调到了第二门市部。
差不多是县政府大门的对面,是一条南北路,现在叫永安路。从永安路往南走上三五十米,路西是粮管所,是非农业户口拿着粮本买粮食吃的地方。当时吃国家供应粮的干部家庭被称为“机关户”,住县委宿舍院的机关户通常把粮食关系分开,一部分放在伙房的集体户上,买饭票从伙房打饭吃,另一部分放在粮管所,拿着粮本从粮管所买面粉、大米等自己做着吃。再往南,路东是当时的医院,感冒咳嗽医院,都到这儿看医生。
写到医院,想起了一位这么多年不曾想起的小学同学,叫沙劲松,他姐姐和我姐姐也是同班同学。沙劲松的母亲在医院工作,医院的后院,后院是北院,因为医院的门诊楼是坐北朝南。北院里有几棵合欢树,坐在树下,我看了沙劲松的《半夜鸡叫》、《红军桥》连环画,是根据那个年代放映的仅有的两部动画片绘编的。大约是还没上初中,沙劲松父母调动工作,家搬走了,沙劲松也转学了,再没见过面。
还想起了一件事儿。那个年代强调中西医结合治疗,有很多民间治病的验方土方,医院门诊楼内的宣传栏上也有一些民间土方,其中治疗一种妇科病的土方是:儿童晨尿一泡,加红糖,调匀,趁热服下。这方子太奇特,就记住了。人的记忆就是这样,正经事记不住,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倒是记得很扎实。
医院对面,有个小理发店,理发的是两位需要戴着老花镜才能看清楚的老师傅,一胖一瘦,人民大街上的国营理发店人太多的时候,我也到这儿理发。
医院往南,通常称为南关。往南走不多远,有一条称不上河的水沟,沟上有桥。水沟两岸都是很有年头的民居,沟南,房子依岸而建;沟北,岸边是坑坑洼洼的狭窄道路,路边是一户户人家,很有市井味道。以后读到元代马致远的散曲《天净沙·秋思》,诗中的“小桥流水人家”,让我联想到的地方就是这里。
人民大街县委大院东边,是县武装部大院。大院据说是单边郎的宅第,有几栋很有历史的老房子,坐北朝南正冲着大门的是座二层楼,很气派,可惜后来拆了,盖了座丑陋的三层楼。
单边郎是那个年代高密城土匪恶霸的代名词,有很多关于他的传说,最有名的传说是与一位老汉比谁的山羊胡子硬的故事,单边郎输了,把老汉的胡子揪了下来。单边郎的传说很多,但却没有几个人能说清楚单边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在我年少时的印象中,单边郎的“郎”是豺狼的“狼”,是解放前的大地主。后来看到过有关单边郎的资料,单边郎实际上生活在明末清初,做过很多好事,还曾抗击清兵,后来被李自成的农民起义军所杀。高密单姓很多,在努力以正史为依据,还历史名人单边郎清白。
武装部东是条胡同,胡同北头是县直机关幼儿园。姐姐和弟弟都在幼儿园待到上学,我没上过幼儿园,三岁半前寄养在幼儿园西边的一户人家,门前有棵老槐树。三岁半时全家随父亲调动工作去了柏城,没有幼儿园或是托儿所,寄养在一位五保户奶奶家。
胡同口东边是县城也是全县唯一的照像馆,叫曙光照像馆,无论照全家福还是拍毕业合影,都要到这里。后来县商业局在这个地方盖了座那个年代有点儿洋气的办公楼,曙光照像馆就迁到顺河路街口了。
“文革”时期,商业门店都是很直接的名字,比如前面说的“县副食品公司第二门市部”,也有的会加上“人民”二字,比如人民剧院,带着“曙光”名号的照相馆显得很特别,或许是因为“曙光”带有革命的内涵吧,“革命曙光”是那个年代的常用词。
我保存的自己的照片中,最早的一张是三岁半左右和姐姐在县委礼堂前的合影,再就是八岁那年在曙光照像馆照的一张像片。当时家还没搬回县城,姐姐和几个女孩子要去县城照像,我跟达着,走了十五里路,从柏城走到县城。那个时候照像,都是手拿红宝书放胸前,我照的时候也让我拿着红宝书,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觉得别扭,把红宝书放下了,站着,一只手插裤子口袋里,傻呵呵的,没有留下具有时代鲜明特征的照片。
宿舍院邻居家的儿子叫王建国,在照相馆工作,是高密的知名劳模、市县人大代表,八十年代初就当曙光照像馆的经理。从上高中起,我就经常跟着他到照相馆玩。照相馆用的设备是一种木质外框的大座机,拍摄照片时,需要用一块大黑布罩住整个机背,照相师傅钻进黑布内,从取景器中察看人物倒影,进行拍摄。跟着到暗室洗照片,在橙红色的灯光下,看着照片在显影液中慢慢显出影像,逐渐清晰,觉得非常神奇。后来还在大年初一跟着他骑着自行车下乡为农民照像,下乡用的相机小一些,用三脚架支撑。
因为这种经历,大学毕业回高密工作了一年,我从母亲手里要出了上交的工资存折,提出钱来买相机。当时母亲要求把工资的大头交给她,说给我存着,娶媳妇用。要存折买相机,耍了个小花招,没说花多少钱,母亲以为花个三四十,结果花了一百三四十元,这在当时是笔大钱,母亲发了通火。买的是天津产东方牌“”双镜头反光相机,还学会了自己冲洗照片。不过后来调动工作离开了高密,把玩相机放下了,一放放了二十多年。十年前因为玩博客又在数码时代玩起了相机,从小数码玩到了单反,从半幅玩到了全画幅,但总归是个玩,并不追求拍出什么好片子,自己开心就好。
县武装部对面也就是人民大街路南,有武装部宿舍,宿舍东边是我常去的地方——县图书馆。
印象中,图书馆是座带着洋味的建筑,二层楼,尖屋顶,一层的阅览室是从东西两面上去的石铺台阶,不知道曾经是什么建筑,现在想来像是教堂。
阅览室不大,摆着一些报纸和画报,可以随便翻看。除了《人民画报》、《解放军》画报,还有朝鲜、越南等国家的中文版画报。印象最深的是朝鲜画报渲染的朝鲜人民的幸福生活,特别对朝鲜学生身着统一校服上学羡慕不已,我们还要穿补丁衣服呢。
上高中时办了借书证,去图书馆经常碰上前面说过的迟希宝在那里很专注地读书看报,知道了他是个文化人,内心里多了几分尊重。阅览室有本万年历供人们查阅,通过这本万年历,我第一次知道了自己的阳历生日。因为母亲只记着我的农历生日,我填写各种表格也写农历生日。虽然那时候就知道了自己的阳历生日,但农历生日上了户籍登记,后来的身份证也没改过来,这样,我将少为革命事业工作一个半月的时间。
图书馆前竖着宣传栏,会抄录一些科普文章。东边靠近河边的地方有水泥墙阅报栏,除了报纸,还会挂上一些宣传海报,每次走过都会看上一会儿。
七十年代初,来了最高指示:“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县委在大院后院开挖地下防空指挥部,阅报栏挂上了防空袭知识图,其中有玻璃窗如何防止空袭震碎的图示,用纸条在玻璃窗上贴个“米”字形。我很认真地看了,却不怎么相信这个办法能防止玻璃破碎。
大概是年吧,在一处工地挖出了很粗大的动物化石,究竟是什么动物的化石,没人能说得清。最初,我是听住四号院的同学王伟说的,他是听他哥哥说的,他说,是龙骨,很神奇,手一接近骨头,“啪”的一下就被吸上去了!因为社会上有很多说法,夹杂着一些迷信,图书馆出面科普,写了一篇文章,题目是:世界上有恐龙呢?文章贴在宣传栏内,我看过好几遍,在这之前,恐龙这个词都没听说过。文章没有说清楚到底有没有恐龙,不过标题的边上画上了恐龙,画的是长脖子短身子的恐龙。过了一段时间,在图书馆阅览室展出恐龙化石,我去摸了摸,啥事没有。
诸城发掘出了世界上规模最大的恐龙化石群,建起了恐龙国家地质公园。高密挖掘出恐龙化石应该比诸城早吧,以后没有动静了。
(三)
图书馆东是流经县城的一条河流,叫小康河,从南向北流过县城。高密县城的东西有东岭和西岭,地势高一些,县城就在两岭中间,地势最低处就是县城中心的小康河。
小康河不宽,二三十米,除了雨季能看到水满河道,其它时候只是涓涓细流。虽然河道中也有垃圾堆积,但河水是清的。河流穿过人民大街向北流,流到机关幼儿园东边,在县委一号宿舍院前转了个“之”字弯,向东流然后又转回北流。向东流的小弯上有座石条铺成的小桥,桥洞东边有水流冲刷出来的小水湾,也就三五平方米吧,水有一米深,夏天,常有男孩子光着屁股在这儿洗澡,我也去洗过。
人民大街的小康河上建有大桥,叫东风桥。东风桥有三四十米长,也不算宽,但在那个年代也觉得有几分雄伟。桥边有护栏,记不清是石头还是水泥的了,我曾经敢把着护栏踩着桥边,从桥外这头走到那头。桥面距河底不算高,也有两层楼高,开始胆子小,向里走上十几步就退回来,越走胆子越大,走得越远,最终“成功”地走到了头。后来听母亲说过,她有一次下班看到我走到了桥中间,想喊又怕吓着我,想去拉又不知道怎么拉,捂着嘴,浑身哆嗦着,看着我走到了桥头。
东风桥桥东一带,是县城的商业中心。
过了桥,路南是条沿河的街道,路西河岸没房子,路东有房子。这里逢五逢十是高密大集,集市向南向东延伸很远。沿河的集市主要卖蔬菜,年春节前,家刚从乡镇搬回县城,跟着母亲第一次去赶集,母亲花两毛钱买了三棵葱作炒菜的葱花,因为贵当时没啥得吃,挂到做饭那间屋的墙上,到了来年春天想起要吃了,已经完全干透不能吃了。
春节那几天,桥东南头是最热闹的地方,卖气球的、卖泥塑玩具的、卖欢喜钱的都在这里。泥塑玩具是后来称为“高密三绝”之一的聂家庄泥塑,色彩大红大绿,鲜艳醒目,春节时小孩子都会买上个玩。常买的有三种,叫虎、摇拉猴和叭哒孩。摇拉猴的造型是一大一小两个猴子,中间活动部分贴着薄羊皮,空心有一根弹簧支撑,一摇吱吱响。欢喜钱是用细线穿起来的大米做的,五颜六色的米线围成圆环,提在手里琅琅珰珰,很好看,也很喜庆。
距桥头五六十米的集市路东,有个很简陋的厕所,平时也没有人打扫,脏乱不堪。有一次在大桥那儿玩耍,跑过去小便,有个老男人蹲在墙边,抽出砖头,从缝隙往女厕所看,我一进去把老男人吓了一跳,看到我是个小孩子,便不在意,继续看。男女厕所只用单层砖墙隔着,年久失修,砖头都松动了。那年我十来岁,有点奇怪那人蹲在墙边抽砖头,却不明白他看什么,多年以后想起这事儿才醒悟过来。
现在这一带开发建了苏州街,在苏州街吃过饭,没在苏州街转过。
在桥头东面,也就是沿河大集的街口东,有一个两间房子的副食品小商店,七十年代中期以前,常到这儿给父亲打酒喝。
父亲下乡回来,感觉累了,晚饭喝点儿酒解解乏。当时一斤散装白酒五毛来钱,父母让去打酒,给钱不是给个正好,会多给点儿,比如五毛五一斤就给六毛钱,剩下的五分钱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落下了。我很愿意去打酒,拿着钱,再拿上装酒的葡萄糖瓶子,就连蹦带跳地去了。打酒一般是到这个桥头商店,因为它不同于母亲上班的国营副食品商店,一到下班时间就打烊关门,这个小店晚上开门到八九点钟。
打酒时常会碰上一个年约六十的干瘦老头,或是用个瓶子在店里喝酒,或是拿着装着酒的瓶子出门。从店里人的闲谈中得知,老人的弟弟在部队当师长之类的大官,每月给他寄生活费,他每天要喝一斤酒。乖乖,一个月喝接近二十块钱的酒,太有钱了!
那个年代,散装白酒几乎都是用地瓜干酿造的,可以拿地瓜干到酒厂换酒。商店里卖的散酒,都是到酒厂拉回原浆酒,再按比例兑上自来水,母亲在副食品商店工作,我见过。瓶装白酒,最便宜的也是用地瓜干酿造的,坊子白干最有名,也最受欢迎。中档酒是用高粱等酿造的,叫粮食酒,最热销的是景芝白干和兰陵大曲,好像一块七八一瓶,很紧俏,得走后门才能买到。家里过年时才会买上几瓶,招待客人。景阳春就算是高档酒了,瓷瓶造型很独特,商店里摆着,没见过什么人买,也没见什么人喝。直到八十年代初,有一次搭邻居家大叔单位的北京吉普到潍坊办事,中午跟着去地区第一招待所吃饭,才在饭桌上看到喝景阳春。
小店东面是第二招待所,八十年代初期还有,什么时候拆的就不知道了。
记不清是年还是年,在第二招待所的大门外东墙上,有人贴了一张大字报。那个时候,大字报已经很少贴大街上了,都是贴单位内的墙上,或者是用席子扎起墙贴,这张在街头出现的大字报吸引了不少人驻足观看。我从那儿走,也好奇地看了看。大字报的内容是揭发一个企业的书记压制工人,还编了个“顺口溜”,说他有生活作风问题,半夜三更到女工宿舍骚扰耍流氓,其中有几句是:半夜摸进女工房......这是谁的一双脚,白胖胖的的这么香。在那个年龄的认知中,脚不会香,觉得这么说太奇怪了,结果记住了这几句话。
桥东路北,是一排那个年代的红瓦商业房,比较宽敞,七八十米长,从桥头一直到人民大街上的十字路口。房子西边是国营理发店,东边是国营副食品公司第二门市部。
十岁那年家刚搬回县城,母亲领着我到国营理发店理发,一进门,我就被震住了:屋内四周是宽大的理发椅,椅子对着的白墙上,挂着宽大的镜子,镜子下是上着白油漆的工具桌,工具桌旁边是雪白的陶瓷面盆,理发员都穿着白大褂。在这儿理发一毛五,母亲通常会给两毛钱,能落下五分钱,所以小时候我希望头发长快点儿。
东边的国营副食品公司第二门市部,是当时县城最大的副食品商店,除了不卖鲜肉和鱼,烟酒糖茶、油盐酱醋、糕点、干鲜果品等都卖,母亲在这儿工作过多年,后来当过经理。不少食品都是在这里第一次见到的,也是在这里买来吃的,像香蕉、伊拉克枣、牛肉干等。
还有个细节印象特别深,就是商店前有个红色的消防栓,开始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问了大人才知道,非常好奇地盼着能看到怎么用,却没去想它派上场就是有火灾了。
八十年代初,这里进行了翻盖,盖起了三层楼,改名叫东风商店,成为综合商场,母亲是从这里离休的。
(四)
副食品第二门市部紧靠人民大街与顺河路的十字路口,在西北角,对面东北角是国营饭店,斜对面东南角是七十年代中期盖的五交化大楼,对面西南角在七十年代有个公共厕所。
从十字路口往南走,七十年代初,路东有个国营饭店。好像是家要搬回县城的那一年,跟着母亲从公社到县城办事,中午到这个饭店吃饭。饭店三间房子,南边两间摆着饭桌、凳子,北边那一间的中间开着个窗口卖饭。那天是个大集,饭桌坐满了人,窗口挤满了人。好不容易等到一张饭桌,母亲让我坐那儿占着,她去买饭,买的不是我想吃的炉包,我便嚷着吃炉包,母亲只好又去买。炉包是高密的传统特色面食。母亲买回炉包,放到桌上,突然叫了一声:坏了!原来母亲的钱包被偷了,看着还挤在窗口的人群,毫无办法。这件事儿还有后续,有点离奇。家搬到二号宿舍院后,有一天,有个小伙伴在院西边杂草丛生的砖头瓦片中,拾到一个钱包,打开一看,有一张母亲的照片,便交给了我,拿给母亲一看,正是在饭店被偷的钱包。
饭店南是人民剧院,是县城文艺活动的中心,更是盛载着童年快乐的地方。
七十年代初,县城除了人民剧院,还有个电影院,位于现在的镇府街中段的一条斜路上,这条斜路是后来到高密一中上学的必走之路。电影院修建年代应当比剧院早,也比较简陋,座位是木头条的。电影院距离住的地方比较远,到这儿看电影比较少。到了七十年代中期,在斜路路口南建了新电影院。
还是说剧院。剧院坐东朝西,南北两面有院。剧院有宽大的舞台,重重幕布,舞台上方悬挂着一排灯光。木制座席宽大,与老电影院相比,称得上“高大上”。
县里的文艺演出主要在剧院,戏剧没有别的,就是革命现代京剧,也称“样板戏”。除了县京剧团排演的剧目,也有外地的剧团来演出。偶尔会有外地的杂技团演出,争相买票,杂技魔术是那个年代除了“样板戏”以外能够登上舞台的少量娱乐性的演出。演戏的时候少,不演戏的时候多,不演戏就放映电影。
那个时候,学习没有负担,晚上没事儿可干,一吃过晚饭,有票没票都想往剧院跑。对样板戏不太感兴趣,喜欢看打仗的电影,就那么不多的几部能够放映的电影,翻来覆去地看,看得台词随口就能说出来。大概是年的春节前,修胶济铁路复线的铁路三局包场慰问放映电影,放的是重拍的《渡江侦察记》,连映十天,慰问放映是送票,票不紧张,这十天我去看了八九场,往往是电影一开演,就在座位上睡着了,电影结束,被翻座位的哗啦声惊醒,揉揉眼睛,回家。
当时买票看场电影要八分钱,买支冰糕才三分钱,常常舍不得花钱买票,想办法混进去。最早可以让别人带进去。大人带着小孩看戏看电影,小孩可以不买票,但多大多高的小孩可以不买票,似乎也没有明确的标准,凭把门验票的放不放进去。我们就两个小伙伴拿着一张票进门,有时候能进去,有时侯进不去。后来,就找些作废的门票,蒙混进去,有时候成功,有时候不成功。把门验票的有位蒋大叔,和父母都熟悉,有时候拿着废门票想混进去,蒋大叔接过门票一看,把票撕碎,说:进去吧,后面站着!就嬉皮笑脸地进去了。到了上初中的时候,有点儿羞耻感了,没票就不再往剧院跑了。
最后一次去剧院看电影,是年回高密举办婚礼的时候,领着阿慧同志走街穿巷,看看我生活战斗过的地方,转到剧院,进去看了一场电影,看的好像是《少林寺》。
七十年代,顺河路到剧院前再往南就没路了,东西两侧有路。东边是剧院的南院,往南是条胡同,通到立新街。进入胡同,距胡同口不远,又有条往东的胡同,县剧团就在胡同里,紧靠剧院南院。县剧团最初是茂腔剧团,“文革”期间改为京剧团,八十年代初,又改回茂腔剧团。
县剧团是俊男靓女最集中的地方,很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