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遣风光媚柳新
——庆阳林校创建人澹台安有
出生在抗日战争的烽火中,成长在高高飘扬的红旗下,伴随着时代的步伐,历经了共和国70年伟大的历史变迁。先生大半生是一部“高天苍苍白日炼,微微遣风传梅蕊”的励志篇,那一股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韧性和韧劲,是这一代特殊群体中——典型代表。
兵团二三事年,文革的狂飙渐渐平息。在这“全国山河一片红”之际,12月我大学毕业,只觉得激情在燃烧、理想在燃烧、生命在燃烧。
“面向边疆,面向农村,面向基层,面向厂矿”这种分配方向就是我们的理想。毛主席说:“解放军是个大学校,”“全国学习解放军”。“艰苦的环境,更能锻练人;”“越是贫困的地方,越需要我们去建设,祖国的需要就是我们的志愿!”“到西北去!到兵团去!”同学们热烈地讨论着。我的一位曾在庆阳搞过四清运动的老师说:“庆阳是陕甘宁边区的一部分,是刘志丹创建的革命根据地……我住的那个村有一个老太婆,每天晚上开会她总是第一个来,坐在固定的炕角,散会后总是最后一个离去。我觉得奇怪,就注意观察她,原来老太太上身穿了一件棉衣,下身却只穿了一件单裤,数九寒天的为了能坐到热炕上不受冻”。于是,驻甘肃庆阳西峰镇的“中国人民解放军西北林业建设兵团第二师”的名字吸引了我。
12月底,我和三名同学怀着一颗无限忠于党、无限忠于毛主席的红心,怀着献身西北、献身林业事业的激情,从北京登上了西去的列车。到了西安也没来得及看一眼古都风采,就匆匆转乘汽车直奔西峰。
进入了黄土高原沟壑区,汽车在狭窄的山道上绕行,车窗外漫天尘土飞扬,二百多公里路程爬行了一天多时间,人的五脏都被颠簸得成了一锅粥。
西峰当时是庆阳县的一个小镇子,是庆阳地区领导机关所在地,南北一条街,穿越大小两个什字。南到地委大院,北到汽车站。下午四点后街上行人稀少,老百姓说狼来了都没人躖[duàn]。小什字是最繁华的地方,四角被一个商店、一个食堂、一个旅社,一个理发馆占领,林二师驻东大街。我们被安排住在西北角的旅社,平生第一次睡煤沫煨火的木板炕。
林二师的番号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兰字九三0部队。下设四个团,管理着庆阳地区的子午岭林区、平凉地区的关山林区以及两个地区的部分国营林场。我被分到二团,团部在合水县的老城关,不通班车。两天后二团的大卡车来接我们,车上共坐了十几个人,有8位是新分的大学生。坐在大卡车上,呼呼的北风像刀子一样割着脸。车后扬起的一股股黄尘,仿佛一条黄龙从车底下钻出腾空而飞向远方。但只要一刹车,黄龙就急速巻回身子把车和人全部吞没。我们一个个都成了“土地爷”,只露着两只眼睛和嘴巴。一个北京籍的女同学哭了。我向她做了一个擦干眼泪,振作起来的动作。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停止了哭泣。
团部把我和李书琴(我现在的老伴)分到了北川林场,恰巧那天下起了大雪,去林场的路不通。12月31日,红日高照,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大地一派银装,剌得人睁不开眼。这天北川林场来了一辆小毛驴拉的架子车,赶车者人称刘场长。他拉上我们的行李,带领着我们绕来绕去,越过两条结冰的小河,进入了一条小山沟——北川林场。
北川林场地处子午岭林区边缘,合水县城关公社的五家河沟,沟深十五、六里,东西走向。从沟口向西走3里路抬头望见北面山坡上的一座敞口大院,一溜十几孔窑洞,便是林场场部。全场30多名职工和家属都住在这里。大院下面还有一个小院,院内有灶窑、磨窑、炊事员住窑。一条弯弯曲曲的架子车路从大院伸出,经小院直到沟底,通向外面的世界。我被安排在大院中间的一孔窑洞中。走进窑门,右侧窗口下支一张单人床,住着一个工人,窑掌是一个双人炕,住着原来的赵指导员。我就和赵同住。炕和单人床的中间,摆一张三斗桌,上面放着一个带罩的煤油灯。这只窑就是我们三人的寝室、办公室,也是全场唯一的会议室。林场除了公章刻着“中国民解放军兰字九三二部队北川林场”、发一身没有领章、帽徵的军装外,再没有部队的形影。职工自嘲说:“我们是军不军,民不民,老婆娃娃一大群。”
林场周围群众的生活古老而简单,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人畜同饮一沟水。有两首形容农民的生活方式和质量的顺口溜:“馒头山,绺绺天,羊肠道,陡又弯,住窑洞,梢林钻,吃沟水,很艰难,毛驴驮,人也担。”“出门拉鞭杆,开会隔沟喊,剃头一刀砍,吃饭端的盆,洗脸端的碗,筷子用的免儿杆。”
我住进窑洞的第一个晚上,油灯熄灭,窑里漆黑,顿觉自己好像被一条大蟒蛇吞进了肚子里,吓得身上直冒汗。再想着窑顶那条长长的裂缝,似乎窑顶马上就要塌下来。我被深深地埋在了黄土里,越想越瘆,头发都奓了起来。场部的男女厕所在大院两头,上厕所不仅路远,更要命的是深夜上厕总怕碰见狼,越是害怕,小时候那些狼吃人的故事越在脑中打转转。这孔窑洞我住了近6年。后来它成我的新房、书房、灶房,并生育了我的大女儿。
中国的知识分子是多灾多难的。文革中知识分子又多了一个雅号——“臭老九”。我到兵团时,正赶上全国贯彻落实毛主席“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最高指示。林场安排我们与工人一起劳动,适应环境,改造思想,加强工农感情。
林场的生产农、林、牧皆有。运输、耕种全是“手扶犁拐鞭打牛,人背驴驮抡镢锄。”农林机械只有一台手扶拖拉机。我凭借自己年青力壮和一颗锻练自己的决心,同工人一样劳动。年春,我在送粪过程中压断了两条扁担;收麦是首镰;背起装满斤重的麻袋往山下运送;遇见生产技术方面的难题勇于琢磨研究。入冬,林场开展农业学大寨,平田整地。大地封冻,我们就用铁镐挖、大锤砸。
林场的另一项重要工作就是护林。子午岭林区是以杨、桦、栎为主的次生林林区。林农交错,林牧交错,林区住着许多农民。他们世代生活在这里,养成了毁林砍柴,烧大材的习惯。形成了毁林开荒,倒山种地,朝天一把籽,收种去两次,广种薄收的生产方式。正像顺口溜说的那样:“种了一料子,收了一抱子,打了一帽子,烙了一鏊子。”护林的任务主要是发动群众保护森林资源。护林人员要深入山林,走村串户,吃在农户,住在农户,宣传群众,调查研究,防止盗伐林木、乱垦乱种。当地虽然群众热情厚道,但由于生活贫困,用水困难,卫生条件很差。一次,我在一家农户吃饭,主人十分热情,听说我是北京来的大学生,就给我烙大饼(招待贵客礼仪)。早上起床,她用一个小脸盆端了半盆水,我们俩个护林员先洗脸,随后是她的家人洗,再随后她把洗过脸的脏水倒入做饭锅给猪煮食。当她把煮熟的猪食舀出锅后,没有用水洗锅,只用一块又黑又脏的抹布在锅中擦了几下,就把做好的生面饼放入锅中烙了起来。吃饼时我心里直发怵,但还得强装着大口大口吃下去。睡觉,夏天还好过,冬天就难了,经济条件好的家庭,炕上铺着黑沙毡,差一点的家庭炕上就铺一张席,困难家庭就只有光溜溜的土炕。我们躺在土炕上盖着自己的大衣,身下滚烫滚烫,身上四面透风,长夜难眠。
当时,子午岭林区有两种地方病盛行,严重地威胁着每个人的健康与生命。一种是心脏病,当地人称克山病。发病女性重于男性。患者只要口吐黄水,便一命归天。另一种是大骨节病,当地人叫溜拐子病。小孩极易发病,患病后不能正常发育,关节膨大,四肢短小僵硬,许多人成为瘸腿侏儒,丧失生活能力。成人患病四肢弯曲变形。当地民谣说:“躺炕上两腿不齐,蹲地下如猴啃梨。立起来站马歇蹄,走路时摇天晃地。”这让我们背负着很大的精神负担。
在林区工作,全靠两条腿、一双铁脚板、一颗英雄虎胆。年4月,我接到团部命令,去城壕林场整党,两日到达。按常规走西峰、过庆阳,约公里路程,足足需要三天时间啊!翻山走捷径只有40多公里,但途中要翻山越岭钻梢林,人烟稀少,只有花豹湾等三处有人家。可时间紧我只能翻山走捷径。
第二天一大早我脚穿翻毛皮鞋,挎包里装一双军用鞋、一把匕首和零星用品,拿了根栒子木棍就出发了。不巧下起了蒙蒙细雨,到达花豹湾牧场时,翻毛皮鞋湿得穿不成了,刚换上军用鞋,忽然十几条大狗直扑过来。我大惊,转过身子面向狗群,左手从包内掏出匕首,右手握紧棍子,群狗把我围了大半个圈疯狂地叫着。凭着一年多的林区生活经验,我托着棍子慢慢地向前行的方向退去。狗群步步紧逼狂吠不已,但没有拼力攻击。就这样一直走了一里多路,狗才摇着尾巴,撒着欢收兵回营去了。
这时雨越下越大,梢林越来越密了。我警惕地望着四方继续前行,快到黑户岭时,突然一条棕色的大野猪从眼前横穿而过。我的心咯噔了一下,幸亏野猪没有认真看,抬头睄了我一眼,扬头挺胸钻进了林子。
黑户岭的小山峁上有三条路,我茫然不知去向,转到山峁后面找到了独有的一户人家。随着狗叫,一位40多岁的男子从窑里走出来。我急忙喊:“喂,老乡!请问去城壕林场的堡子塬怎么走?”主人没有立即回话,他走到门前把我上下打量了好一阵子问:“你从哪儿来?”“我是林二团的,到城壕林场去。”他说:“那好,你前面走,我给你指路去。”于是,我们一同转回来路,他指着一条下山的路说,“你就顺着这条路下去过小河上山,对面的半山上有两户人,到那儿你再问他们吧!”他转身走了。我觉得这人有点怪,给我指路不到前面带路,却躲在我的身后?我望了望周围的山林和下山的道路,想把挎包换个肩,这时才发现,我的右手拿着木棍左手握着匕首。
到对面山坡上,见到一位老大爷,他让我“到山梁上顺着羊路走就到了。”上到山梁上,天已暗了下来,望着满山梁的荒地、灌丛和纵横交错的羊肠小道傻了眼。我先试探着顺山梁向右走了一段后,发现莾莾林海没有人烟的迹象,急忙返回身跑向山梁的另一头去绕过沟掌,看见对面有几块麦地。有麦地就可能有人家,我心里产生一线希望。这时,又有一头牛缓缓的出现在麦地里。“啊,牛!”我惊叫了一声。拔腿就跑,想绕到沟对面去追牛,有牛为伴,晚上就安全了。跑着跑着,对面又出现了一个人。救星来了!我提起嗓门喊了起来:“哎——,请问对面是堡子塬吗?”“哎,这儿就是堡子塬。”对方答道。“哎,请你等一下我!”我从灌林中飞跑到对面,顿时惊住了,他竟是城壕林场的小贾。我抓住小贾的手说了声:“嗨,怎么是你呀!”手一松,一屁股坐在了湿漉漉的麦地上,浑身立刻散了架,怎么都起不来了。
林场的环境很差、劳动很累、生活很苦。但在那个无私奉献的年代,人不言苦,更不言私,没有怨言,思想充实,生活快乐。人们每天向毛主席画像早请示,晚汇报,值班放哨,斗批改,学毛选、背语录,唱京剧,跳忠字舞;一旦有最新指示,传达不过夜,执行不走样。经过一年的锻练,年我被评选出席了全师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代表大会。在整党中,职工说“老澹虽然是个大学生,可他没有一点架子,干活比我们工人还工人。”
年我是幸运的。元月27日,我光荣地加了中国共产党!6月10日举行了婚礼,不久又调到二团政治部工作。
我的妻子李书琴,是与我牵手来到兵团的大学同学。我们的婚礼彻底破除了旧婚俗。当时我们向林场写了结婚申请,领导批准后持介绍信到城关公社领取结婚证书。新房是我住的窑洞,家具只有在林场做的两只木箱子;炕上铺着我们俩人原来的被褥。
那天早晨,同事们把我们窑前打扫得干干净净,搬来两张桌子,周围放了一些条凳。一张桌子上放着招待大家的茶叶、香烟、瓜子、水果糖。另一张桌子上放着单位和职工送给我们的结婚礼物:一套毛泽东选集,一对印有毛主席手写体“无限风光在险峰”字样的搪瓷圆茶盘,两个5磅的暖水瓶,一个脸盆。9点多人来齐了,党支部书记主持,我们向毛主席像三躹躬,向来宾三躹躬。然后,就是大家吃瓜子、喝茶、抽烟、说点祝贺鼓励的话。这次婚礼总共花了不到10元钱,但我们却幸福了一辈子。
年我调到二团后,一直在团政治处搞通讯工作。年9月21日,团部突然通知我带上行李到师部参加学习班,由一名姓金的保卫干事护送。当天晚上学习班开始,在会议室坐定后,师长扫视了一眼所有的人,严肃地说:“今天叫大家来,是谈一下关于给澹台安有同志办学习班的事。澹台安有出身贫下中农,在学校是个好学生,来我师三年来表现也不错,光荣地成为一名共产党员。但是,据我们了解,在文革中可能因一时认识不清,走错了路,做错了事,脱离了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我们希望通过这个学习班,澹台安有同志能认真学习毛泽东思想,学习有关文件,提高认识,脱胎换骨,重新做人,尽快回到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上来。”
学习班期间的纪律:“不准私自离开房间;不准与外人往来;来往信件一律要经过检查;上厕所、去食堂必须有人随陪”。
我看了看到会的人,然后把茫然的目光停在师长的身上。
兵团属于部队管理,审查工作不搞大鸣、大放、大字报,不搞群众运动,实行专案组隔离审查。具体办案人员就和我住在一起。从此,他们每天组织我学习毛主席著作中的《南京政府向何处去?》、《敦促杜聿明投降书》、《将革命进行到底》及有关语录、文件。审问的内容是:有人揭发我是“5·16”分子,让我承认、交待。可这个“5·16分子”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呀!只能回答“不是”说不出所以然。于是,他们就批判、罚站,甚至不让上厕所。站的时间长了,我练下了功夫。一次我想试试自己的站功,便挺胸立正,一动不动地站着,大脑里海阔天空地遐想着,回想自己这些年走过的路,不明白这到底变的什么戏法!不知不觉站了4个小时,开饭了。就这样我被罚站了50多天。
后来,我被转移到巴家嘴林场。专案小组扩大了,学习班里又来了三名新学员,都是我的大学同学。但我们彼此不能说话。专案组全力向三个新学员发起了攻势。我每天的任务是读毛选,写一篇思想汇报。
人生到底是为什么?这个社会到底是怎么了?我急切地想学习哲学,认识这个神秘的世界。春节过后,经专案组组长张政委同意,我让家里寄来了《费尔巴哈与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法兰西内战》、《哥达纲领批判》等。我除了打扫厕所、喂猪、挖粪就是读书、记笔记。
年4月29日,我不明不白地被放回北川林场,我的一位同学却从此疯癫了。
年8月底,北京林学院原革委会主任王德祥等四人的来信说:“院军宣队大搞逼、供、信,大搞武斗和体罚,把全校总人数的三分之一打成了5·16,全院党员总数的百分之三十五点二打成5·16,有人被逼自杀,有人精神失常,林院的一切工作处于瘫痪状态。为了暂时过关,我们只好胡编了一通,在不同程度也编造了你一些材料,可能使你受了不应有委屈,对不起你,向你道歉!你在‘批清’中受到委屈了吗?现在问题查清了吗?如果有必要我们欢迎你返校,要求组织给你澄清问题。林院到底有谁是5·16分子?没有人知道啊!”我拿着信去找团部、师部。他们说:“私人信件不足为证,要等上级领导机关的指示。”
回到北川林场,跟班劳动、带民工整地、造林、修坝。挤时间自学木工打家具。栽培出了子午岭第一个9斤重的巻心大白菜。在自己身上练习针灸,给民工治病,人们叫我“澹大夫”;过年过节帮大家杀猪、宰羊,职工称我“屠八级”。
年的7月,我的问题结束,团部通知我到师部去销毁材料。师部给二团政治处写了信:“二团政治处:澹台涛(曾用名)同志的问题已经否定。所有材料已全部销毁,不入档案。此问题在本人政治上不受任何影响,要给予应有的信任。请将此向团机关、北川林场广大职工群众宣布。”
那天,办完事正好在院子里碰见师长邢昆山。他说:“哎,老澹,你说这5·16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我惊愕:“师长啊!你把我当5·16嫌疑分子关了7、8个月,又挂了两年多。你都不知道5·16是怎么回事,我咋知道呀!”师长不好意思地嗨了一声。
(本文刊登在庆阳市政协为国庆七十年编写的《我的七十年》一书,经澹台安有老师授权转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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