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战二十四小时
文
南宁海关周磊
东兴轮战已近半年,经常有人问,“轮战还好吧,辛不辛苦?”“还好,不辛苦。”我总是这样答复。其实,辛不辛苦只有我们自己知道,不来参加轮战,很难理解轮战到底是一种什么工作状态。看过庐山,苏东坡写道“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参加过轮战,我觉得这句子同样适合,春夏秋冬各有苦乐,每日每时每事皆有不同。轮战这事儿,一句两句说不清楚,这是一段近千人用三年时间写就的一段海关历史,很庆幸我也是这段历史的亲历者,我想说说对轮战工作的感受。
白班:8点到16点。海关轮战分为四个大队,每个大队四组,三班倒,上完一个班休息24小时。不停切换工作时间,相信轮战一年之后,我们都会成为倒时差的高手。
▲8点,轮战队员开始巡查北仑河。
8点左右我们到达执勤点的时候,广场舞的音乐还在大声播放。守大夜班的兄弟们两眼猩红饿着肚子列队站在板房外欢迎我们,走到他们身边,可以闻到他们身上酝酿了一个晚上的汗臭味儿,那个酸爽,立马会清空我们残存的睡意,让我们精神抖擞地投入工作。我们一边检查接收枪支装备,一边听大夜的老同志絮絮叨叨讲述昨晚执勤的情况以及要注意的事项,昨晚在大烟囱和几条船对峙了一夜了,现在还有一只烟船停在邓屋,开车要小心不要轧死村民的鸡,一只要赔三千块等等。很佩服这些老同志,四五十岁了一夜不睡,还这么精神。他们回去休息了,我们就正式开始工作了。
▲10点,轮战队员密切监视河面上往来的船只。
管段内几个容易上货的地点,我们早已了然于心,组长随机分配值守位置,大家带着武警带齐装备开着警车就呼呼地出发北仑河沿线这些地点设卡。所谓设卡,一般就是一组人一台车在一个固定地点蹲守,凭借这个卡位控制住一段国界,前后几百米到几公里不等,几个卡点前后呼应守住自己的管段,海关有四个管段,十几公里长,海关管段的上游是公安管段、边防管段,一路向西,共同组成了北仑河非设关地打私的第一轮防线。轮战值守就像手机里的塔防游戏植物大战僵尸一样,我们就是豌豆枪手,要严守自己的阵地,坚决不让走私分子从我们的防区突破。
走私是见不得光的事情,北仑河上的走私分子白天一般也不干活儿,没有他们的打扰,北仑河静静地流淌,宁静而美好。白班是最轻松的,我们只需待在车里偶尔巡逻就足以控制住管段,但是如果我们离开,就会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一群走私佬,快速爬上4米5高的国防栏,从河面的铁壳船里扛过来一箱香烟,丢过来几包大米,所以哪怕吃饭我们也要警醒,要么一个个换着吃,要么就在北仑河边盯着国防栏吃野餐。
▲12点,为避免走私分子在就餐间隙上货,轮战队员在河边就餐。
白班什么都好,就是太热,搞不清楚是因为警车车顶太薄空调太弱,还是因为北回归线以南的阳光穿透力太强,反正车里车外都是一个热,为了降温,我们只能不停喝水然后不停流汗,车上热就下车,下车觉得热了就上车,来回多折腾几次,等制服上染上了盐霜,差不多就可以下班了。
▲13点,轮战队员追赶一群“上货”的走私分子。
小夜:16点到0点。凡是加个“小”字都比较可人,我认为小夜才是最舒服的班次。
▲16点,备勤的轮战队员在进行学习防暴枪的使用。
在南方,午睡不仅是习惯,简直就是习俗了。作为一个北方人,我曾经是不午睡的,在广西呆了七八年,如果不午睡,以前是晕乎乎现在是头疼了,可见什么成了习惯就不得了了。小夜班不耽误午睡,美美地睡完午觉,精神抖擞地出发接班了感觉非常好。
▲17点,轮战队员拆除搭在国防栏上用于搬运走私货物的木梯。
初中地理课告诉我们,因为地球自转,下午2点之后,气温就开始下降,北仑河虽然靠南,不过3点开始,气温也开始走低,更何况亚热带的午后经常会有一场暴雨。4点上班,只用在湿热中待一个多小时,5点15左右,饭堂的小面包车就出发,开始一个驻点一个驻点地送饭了。因为天气太热,在驻点上吃午餐并不愉快,一口饭咽下去觉得嗓子都能被划伤,六点左右天气转凉,晚饭就顺畅很多,不管什么饭菜,拌上老干妈,饱餐一顿,为之后几个小时提供充足的能量。
▲18点,水上缉私大队在北仑河上追击走私香烟的船只。
夜幕逐渐降临,装载走私货物的铁壳船突突突突的马达声和大妈们的广场舞音乐形成谐振,貌似不经意路过驻点的跑步小伙儿裤兜里的对讲机哇哇乱叫,成团的蚊虫努力地撞击着探照灯劈啪作响,这是北仑河打私大戏即将开场的交响。在夜色的掩护下,搬运工或者坐船或者沿着河堤步行,在有经验的走私分子的调度组织下,努力躲避着我们视线可及的范围,小心挑选稳妥的上货地点,只待时机成熟,货船立即靠岸,几十名搬运工在一分钟内就可以卸光一船香烟或者一船洋酒。可惜的是,我们的探照灯、警车灯指向了所有方便上货的地点,只要一脚油门我们就能堵住他们的来路,他们扛着私货站在河岸上远远打量着警车,我们不动,他们就不断试探地往走近国防栏进而搭建木梯甚至上货,我们下车,他们就跑。这种对峙有时候几分钟,有的也可以持续几个小时,有时候他们一直都不走,等着更深的夜。
▲19点,北仑河边的道路泥泞难行,轮战队员清理路面让警车通行。
我们也会不定时地驾车在管段巡查,经常一个转弯就惊起一滩鸥鹭——十几二十台等待拉货的摩托车一哄而散,让我们很惊愕,不过老同志说,这算什么,当年几百台摩托才叫壮观,像《动物世界》里狮子冲进了角马群,那才叫壮观。
▲21点,轮战队员爬上国防栏瞭望,严防走私货物在管段“上货”。
上小夜班时,与走私分子相比,我们更害怕广场舞大妈,驻点儿板房安装的探照灯让北仑河沿河道路成了天然的舞场,不到六点,三拨大妈就已经打开了拉杆音箱,围绕着板房翩翩起舞,头半个小时,我们可能还会跟着哼“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接下来的两个半小时我们就会被各种老歌攻击得无处藏身、身心俱疲,宁肯开着车去邓屋的垃圾堆旁喂蚊子。我觉得在这里呆上一年,不学会二十首以上的广场舞歌曲,一定是没有音乐细胞。
大夜:0点到8点。大夜也是8个小时,不比白班、小夜长一分钟,但是因为难度很大,所以叫做大夜——反正我认为是这样的。
▲0点,轮战队员交接班。
南方城市夜生活很丰富,上大夜班的我们路过一路灯红酒绿,直奔原生态的北仑河边,开始接勤上班。5月的东兴已是盛夏的景象,河边蛐蛐和青蛙一唱一和,熟睡的野鸟偶尔惊鸣,海风吹过凤尾竹嘎吱嘎吱地响,一米多高的草丛中突然蹿出中华田园犬或者野猫,眼睛都闪着翠绿的光,很像记忆中小时候农村的景象。不过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享受北仑河仲夏夜之美好,因为走私分子异常喜欢后半夜的时光。
▲2点,开始下大雨,巡查工作还在继续。
大夜班设卡的路上,如果没有发现走私分子设置的石头阵,我们都会觉得非常不正常,从上一班到这一班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他们总是喜欢在路上摆上十几块大石头,不知道躲在土地庙或者草丛里的他们看我们搬石头是不是会有一些快感,每天上演同样的戏从来不嫌烦。
▲3点,轮战队员在北仑河防波堤外发现了新开的走私便道。
邓屋、大烟囱、二桥工地,走私分子在夜色中和我们打着游击,一拨人冲击二桥工地,如果呼叫支援,空了一个卡位,走私分子就会在路上设置石头阵拖延我们赶到的时间,然后冲击空位,他们以为自己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就可以牵着我们鼻子,把我们搞得晕头转向,等“聪明”的走私佬辛辛苦苦把货搬上来准备运走时,他们会发现已经有另外一辆警车在进村的路口等着他们,苍茫的夜色中又是一番猫鼠追击。几个轮回之后,大夜班差不多就过去了,因为神经高度紧张,我们往往结束以后才发现自己已经满身臭汗,身体像要散了架一样。以前不太懂为什么农民工兄弟喜欢坐地上,现在明白了,干完活儿几个人就地捡块砖头坐一会儿非常之解乏。
▲4点,轮战大队沿着走私便道找到了存放走私货物的窝点,查获一批走私香烟。
我经常想,这些走私佬天天这样,有意思吗?有走私佬被抓,问他们这个问题,他们的答案基本都是“为了生活嘛”。不过有些是为了温饱的生活,有的人却是为了发财过奢侈的生活。搬运工搬一天货只有百把块的收入,我们追他,货一丢他就跑,了不起搬运费不要了,不过如果是老板或者更大的利益在里面,我们抓了他的货,他就有可能和我们正面冲突了。海关高压之下,土炮鱼雷之类的现在很少了,不过石头还是随手可得,我们执勤时要时刻小心黑暗中飞出来的石头,也要时刻小心不知道从哪里抡出来的扁担。
▲5点,轮战队员和水上缉私大队配合抓获一艘铁壳船,船上装载了一辆高档汽车。
我们与走私分子死磕了几年了,海关管段上货现象不断减少,现在也有一个大夜班貌似风平浪静的时候,不过我们也清闲不了,只是战斗对象换成了蚊虫。警车设卡,不开灯黑乎乎地什么都看不见,一开灯整个北仑河的蚊虫都飞来光柱上走T台,大大的蚊子恨不得隔着档风玻璃盯你一口,一晚上车前盖能撞死一层虫子,懂得吃虫的广西人,经常考虑捡它们回去油炸。三四个人在车上,长时间不开窗,车里空气污浊不堪,打开一条小缝,各式蚊虫立即和新鲜空气一起闯入车里,需要一轮扑打,一个晚上就不停地开窗关窗。更让人讨厌的是,不停有骑着摩托车的看路仔过来,用车灯照着我们,检查我们是否睡着。
▲6点,东兴海关缉私分局开展查缉行动,在深山木屋中查获一批走私洋酒。
清晨6点半左右,蚊虫逐渐退去,走私分子也下班了。大妈们在朝霞中又跳起了广场舞,“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同样的音乐同样的姿势,早场又是2小时,大约到大夜下班时结束,一天跳5个小时广场舞,这些大妈也是蛮拼的。
▲7点,轮战队员抓获四辆改装的面包车,车里装了6吨走私冻牛肉、冻牛肚。
刚开始值班,每天清晨是最痛苦的时候,困、累、烦,各种不爽,各种神兽奔腾而过,不过慢慢地也就适应了,别人坚持得了我也坚持得了。
8点差5分,我们睁着猩红的眼睛满嘴苦涩浑身酸臭地列队站在板房边等着下一班兄弟。昏睡一天之后,我们又将开始下一个轮回。
(本文图片由北仑河前线指挥部办公室提供)
本期编辑:钟宇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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